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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柴王爷博棋释旧怨苗异人救驾消青雀(上节)

五代干戈未息肩,乱臣贼子混中原。

黎民苦怨天心怒,胡虏交驰世道颠。

点检数归真命主,陈桥兵变太平年。

黄袍丹诏须叟至,三百鸿图岂偶然。

(罗贯中《残唐五代》)

上回书说到大宋尊托梦访仙,博弈斗趣,杀至半酣,忽然一声惨叫,溘然而逝,踪迹不见。事出突然,唬得陈抟老祖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忙打座蒲团,掐算凶吉,刚理出点头绪,便见苗训急如风火匆匆赶来。

苗训顾不得行师徒大礼,只叫道:“师尊,大事不妙,我家陛下不见了”。老祖道:“不必惊慌,为师已知端倪。太祖皇帝神游华山,不期遇上冤家对头,狭路相逢,难逃此劫”。苗训闻言大惊道:“那个冤家对头?”老祖道:“枯木逢春”。

苗训道:“莫非是贩伞的螟蛉柴荣?”老祖道:“正是此人,不过尔乃臣子,不可直呼尊讳,不知敬畏,必有灾殃”。苗训方改口道:“大周世宗皇帝如何在此?”老祖道:“世宗皇帝乃天财星临世,俗称柴王爷,民间奉为财神,多有奉祀供养,虽历千年而不绝。显德三年,世宗皇帝慕我清名,授我谏议大夫,未仕,乃赐我白云先生之号。此间山下有柴王爷庙宇,故为近邻”。

苗训道:“也难为柴王爷为财神,竟能从菩萨身上刮金以造币。只是偏又逢着赵官家,冤家路窄,却如何是好?”老祖道:“也是艺祖时运不佳,两下撞着,在劫难逃。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自有救驾之法。尔速返汴都,相宜行事,稳住朝堂,免生意外”。

苗训点头应允,将先天太极图还与恩师,正要告别,老祖又道:“待陛下度过此劫,尔可退隐华岳,不可贪图富贵”。苗训遂问原由,老祖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越有文种范蠡,有复国之勋;秦有白起王翦,有百战之功。而文种白起死于非命,范蠡王翦退而得以善终,盖忠而被谤,信而见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故。老子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艺祖虽宽厚仁义,左右难免有嫉才妒能之流,只怕一时耳软,误听佞言,惹些祸端。与其仰人鼻息,倒不如守拙抱朴,退隐山林”。苗训道:“弟子谨记于心”,当下急匆匆又借风遁赶回神京。有诗为证:

来也匆匆去也匆,好事不如省事人。

患难与共君尚疑,杯酒释权臣幸逢。

陶朱泛舟五湖上,留侯挂冠追赤松。

堪笑紫衣名利客,机关算尽一场空。

事不宜迟,陈抟老祖便写了请帖,叫门下二童子送到山下柴王庙,只说品茗搏棋,礼邀相聚。清风白云二童子倒也机敏,不消半刻便请来柴王爷。看那柴王爷仙姿俊逸,神态雍华,倒也不俗。有诗单道此人好处:

器貌英奇少从军,承德继祚盖世雄。

南征北伐西败蜀,取陇平淮事躬亲。

考制修礼均田赋,议刑定乐政清明。

降年不永龙台卧,壮志未酬哭庆陵。

柴王爷先唱个大喏道:“老仙白云高卧好安逸”。老君道:“托圣君洪福,一向安逸,不觉千年,免去多少是非”。柴王爷道:“我数番访你不遇,抱憾不已。今蒙相邀,万分欢欣”。老祖道:“只可惜梦里不知身外事,睁眼便惹是非灾”。柴王爷道:“此话怎讲?”老祖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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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王爷知其所指,便道:“明人不做暗事,那厮正是为我所陷。彼此过节,老仙岂不知?这叫一报还一报”。老祖道:“此一时彼一时。圣君岂不知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柴王爷道:“咬不着谁的指头谁不疼。我待那厮义重恩深,那厮恩将仇报,谋逆篡位,其心可诛。他先不仁,非我不义,老仙乃局外人,莫管闲事。今日邀我,只说品茗搏弈,咱客随主便,皆大欢喜。若说其它,我先打道回府”。

老祖见柴王爷执拗,一意孤行,一时不能回心转意,只得命童儿捧茶伺侯。两人便于石桌前坐下,柴王爷见那半盘残棋,皱起眉头道:“我沾不得晦气”。老祖知其所指,便叫童儿收拾围棋,换了一盘象棋,两个便先杀上一盘。那象棋与围棋玩法又不同,却是:

楚河汉界,九纵五横,红黑对垒,各显其能。相约相制,若两军对峙;相克相生,似五行衍风。帷幄运筹,抢占要津凭神算;调兵遣将,力争主动在先锋。屏头马对当头炮,以柔克刚;玲珑局对连环套,寓守于攻。七星聚会,进退纵横防亦守;千里独行,虚实攻占正亦奇。野马操田,挂角连将险中生;蚯蚓降龙,策杖独行危中逢。车马纵横,象砲争功,连珠妙杀转败可为胜;相帅弼辅,兵卒纷争,功底深厚妙手亦和成。果然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

有程颢诗为证:

大都博弈皆戏剧,象戏翻能学用兵。

车马尚存周战法,偏裨兼备汉官名。

中权八面将军重,河外尖斜步卒轻。

却凭纹楸聊自笑,雄如刘项亦闲争。

那陈抟老祖与柴王爷博象棋,却似谢安石遇上宇文邕,牛僧孺逢着李世民,真个对手。车前马后,发炮逐卒,如电挚雷行;炮辅卒行,逼士近象,似狼突虎跃。果然行棋如湍流行舟,险象环生,各有得失。有诗为证:

两深其道迷局破,稍失机宜败北生。

审时度势当立断,因势利导计谋中。

老祖心中挂念大宋尊安危,因此上心神不宁,举棋不定。柴王爷却似得胜狸猫强似虎,意气风发,乃笑道:“棋道如王道,亦分尊卑主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将帅贵如天子,稳坐中宫,似无用而大用,此其智也;士相护主,不离左右,此其信也;小卒过河能挡车,此其勇也;车马主攻,士卒直冲,此其义也;棋至残局,虽大子尽失,然士相全可和一车,此其仁也。智可胜力,勇因为义,信可以仁,乃人之道也”。

老祖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棋道更如兵道,扑朔迷离,变化莫测,局本能和,贵乎能守,恰如兵家权宜计谋。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此上策也;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和,此中策也;能和则和,不能和则退,此下策也。风水轮流转,顺势可为王,不到最后不知结局也”。

柴王爷道:“老仙即知风云六甲,当初若肯出山,即可立飞熊卧龙之功,又可测赵氏祸心,朕何至于黍离之悲,至今无法释怀。真个是人情似纸张张薄”。老祖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我处白云高卧,观棋不语真君子,圣君就当落子无悔实丈夫”。

柴王爷听他一语双关,不悦道:“老仙如何偏袒那厮?”老祖道:“我是对事不对人。逆取顺守,汤武之道。昔李唐明皇,恃其承平,荒于酒色,以至渔阳窃发,四海横流。从此方镇跋扈,号令不从,陵夷衰微。至于五代,三纲颓绝,五常殄灭,正统数易,王道乱极。先周太祖本是汉臣,总虎旗以荡神京,揽龙图而登大位,天命所归,遂阐皇风,盖因咬脐郎(刘承祐)无德失国,雕青天子(郭威)受禅于汉,乃天意归心。传至圣君,神武雄略,励精图治,化被区中,恩加海外,禀上圣之资,有神武之略,佑格皇天,天命可畏。惜美志不就,英年山崩,撇下孤儿寡母如何驾驭天下?赵点检应天顺人,受禅于周,罢诸侯之兵,革五代之乱,淳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乃遵三王三恪之制,兴灭继绝,优恤虞宾,立铁眷丹诏,示子传孙,柴氏一门,封邑爵王,正朔服色以奉同嗣,三陵六庙,令有司差官参拜祭飨。如此仁厚人君,古来少有,天命所期,圣君又何必耿耿于怀?”

柴王爷道:“我与你谈棋道,如何又说那赵九重?”陈抟道:“棋道如人道。人之初如围棋,初为空,逐渐丰满,机关算尽,与人争锋,只求得位占势。及至中途,又如象棋,争杀践踏中,福禄尽失,好容易争得却又不得不舍,眼见云散星落,空空一片,纵留老帅,以全名节,可惜手足尽失,何喜之有?”乃吟道:

“古来棋理至玄通,奈何愚顽未悟真。

黑白争占虚渐实,红黑夺势死代生。

从无到有得未满,从有到无局中空。

闲争苦斗心机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柴王爷闻言,无心下棋,长叹道:“当初因赵元郎忠勇神谋,故擢升为禁军班头,随我北伐幽燕取秦陇,三征南唐平准右,多有奇勋倚重,以至养虎成患,天意如此,得而复失,实不心甘”。老祖道:“圣君睿武孝文,迎财送宝,千年禋祀,此般阴德无人可及。君子不念旧恶,何必执著于仇怨之中,而自寻烦恼”。

柴王爷道:“老仙之言,不无道理。我亦非鼠肚鸡肠,薄情寡义之辈,不过是有先皇托负,不敢不从。看老仙情面,放他一马。那厮被我困在四十八头之中,老仙若有能耐,只管去救,决不阻拦”。陈抟老祖寻思道:“四十八头,分明是个井字,井中有水,水可生木,赵官家枯木逢春,绝处逢生,大吉也”,由不得长舒口气,便叫童儿再献香茗,小心侍侯,自家先去找那去处。

原来那华岳西峰镇岳宫中有一玉井,河深十丈,圆径半之,井内有千叶白莲,故名白莲池。老祖顾不得看那粉荷映日,碧盖蕴珠,一个猛子潜入池中,四下寻找,果见一封印葫芦,遂藏入怀中,顺手撸下一块莲花蕊精,复出井外。回到雾谷,将葫芦与莲蕊一并交于清风童子,如此这般一番叮嘱,清风童子领命自借清风遁去。陈抟老祖方去谢了柴王爷恩德,二人重排棋局,再整对垒,不提。

书中暗表,这陈抟老祖通易能预,善卜妙算。端拱二年,乃料大限将至,便命弟子于莲花峰下张超雾谷中凿洞,乃仙逝其间,当时五色彩云掩盖洞口经月不散。其实不过障人耳目,乃洞隐灵潜,蛰伏千年,只为修行。待一梦醒来,更著仙风灵骨,于是观云望气,知艺祖封神寿节逢灾,遂神游御府,将先天太极图交于苗训,化阴阳鱼以先天元气慑退宇宙怪客。

大宋尊与陈抟私交甚笃,有意拜访老祖,一来此劫难消,二来苗训多事,以五龙蛰法使大宋尊神游华山。机逢巧合,途逢神雀,却不知那雀儿原是后周太祖郭威脖间青雀所化。那雀儿想起旧时恩怨便到山下柴王庙中哭诉,柴王爷一时性起,寻至雾谷,恰见大宋尊与陈抟老祖博弈,按捺不住心头怨气,遂取葫芦使个法术,将大宋尊真魂收入其中,丢入玉井莲池。幸得老祖神机妙算,以棋寓理,方救的大宋尊,引出此段奇劫。

原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乃天魂主阳神,地魂主阴神,人魂主元神。七魄乃灵魄、慧魄、气魄、力魄、精魄、英魄、中枢魄。三魂乃附气之神,主人之精神识别;七魄乃附形之灵,主七情六欲。凡人即死,形骸自朽,精气自散,魂魄或化鬼于六道轮回,或变异魑魅魍魉,或尸解蝉蜕成游神云真。大宋尊受封神诰,魂魄复聚,无质可附,唯形神气精尚存。神游梦往,乃魂魄游离,唯留元神守形,结果被柴王爷以葫芦禁锢魂魄,以至身形顿失。这般邪说谬论,乃小说家自圆其说,不足相信,有诗为证:

芝麻掉针眼,无巧不成书。

若要当真论,神仙难衍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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