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妃点评道:“牡丹贵而不娇,丰而不媚,雅而不俗,洁而不腻,点缀春日,灿然若锦,百花之王受之无愧。陛下制诗出语惊人,有横空出世,傲睨天下之感,尽显帝王霸道之威。气势虽穆王《黄竹》、汉武《秋风》不足比拟。李白诗则全无刚烈之气,虽有傲骨于怀,却似君子列女;虽心无俗念,却待东君助力,此为不如意处。花王自有王者霸气,故以陛下制诗为胜”。李白道:“诗言志,情动于中而寓于意。以臣卑微怎敢在陛下至尊面前放肆恣意?”徐惠妃道:“倒也不违君臣之义”,又道:“有王必有后,不知那位花仙可为花中皇后?”大唐尊道:“月季者,色香俱佳,神品皆秀,乃花中美人,可称为花中皇后”,乃吟道:
“美人堪绝色,笑靥醉东风。
百媚含香远,千娇入韵丰。
霞光堆锦绣,暑色抱葱笼。
阆苑长春子,瑶台舞霓虹”。
(平水东韵)
李白道:“善哉,此花号称无日不春风,人间不老春。四季开花,玉笑珠香,诰封皇后,却是陛下恩宠。臣亦有诗赞曰:
不负韶华色常同,东君造化四时功。
丝垂翠缕承甘露,葩吐丹砂沐惠风。
翡翠笼烟蜂画黛,胭脂浥雨蝶描红。
清香入骨芳姿媚,更伴冬青待雪融。
(平水东韵)
徐惠妃点评道:“陛下触景生情,以花拟人,因事寄兴,情景交融。李白诗平铺直叙,虽词藻优美,但总觉少些灵性”,大唐尊道:“比兴之法,诗词之要,不可缺也。月季月月红,季季春也是东君恩典,花中皇后自然非它莫属”。
徐惠妃伤感道:“只说此花占尽四时春,其实花无百日红。纵有傲雪凌霜之志,亦难脱色衰抱冷之悲,更有摇落西风之劫”。大唐尊道:“卿何必伤感?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更何况花木。似那梅花冲寂自妍,铁骨冰心,凌寒留香,迎霜吐艳,不甘风欺雪凌之辱,毋论僻野荒陌之孤,只为一时扬眉吐气,凌寒报春。梅花以其风骨气节,胜过多少俗人,堪称花中魁首”,乃随口吟道:
“四时运灰琯,一夕变冬春。
送寒馀雪尽,迎岁早梅新。”
(李世民《太原召侍臣赐宴守岁》)
徐惠妃接口道:
“见色知风信,闻香鸟语频。
寿阳妆如故,结佩麝随身”。
(平水真韵)
大唐尊放声大笑:“梓童如何这般性急,朕所言原是在太原召侍臣赐宴守岁时旧作,本无新意。梓童续句,却成了凤愁鸾怨的闺阁情诗,独结佩一词用的好,一语双关”。徐惠妃酡颜羞赧,忙道:“一时唐突,狗尾续貂,画蛇添足,陛下见笑了”。大唐尊道:“无妨。且听太白高见”。
李白道:“莺语方蛰,蜂房未喧。梅花未绿叶而葩,先天下而春,发青枝于宿枿(老枝),浮暗香于清风,授之花魁,倒也应节。而琼英缀雪,绿萼著霜,疏影流香,冰枝绽绛,却是绝景奇观”,遂吟道:
“雪霁梅初绽,孤标数点红。
敷荣血如意,储秀玉玲珑。
疏影衔仙韵,暗香浮蕙风。
寒英生傲骨,独艳待归鸿”。
(平水东韵)
無錯書吧徐惠妃道:“草木比德。梅虽是敝野孤红,萧条寒香,然冰凝霜沍,傲骨丹心,诚为二十四番花信魁首,相彼百花,谁敢争先?而梅有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而花开五瓣,俗称五福。梅以四德五福封为花魁,倒也名至实归”。大唐尊道:“梅有四德,而兰以气清、色清、神清、韵清,谓之全德,乃坚贞守操,不为时移,不为事易,丛生固本,淡素高洁,乃花中君子也”,遂吟道:
“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
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
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
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李世民《芳兰》)
李白道:“兰之叶如绶带,花似风蝶,色正高雅,香清幽远,有天下第一香之誉。其处世泰然,兰心惠性,正合君子之德,臣做古风曰: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风为谁发?”
(李白《古风三十八》)
徐惠妃道:“勾践兰圃于朝,屈原滋兰为佩,孔丘托辞猗兰,陶潜怀琼握兰。盖因芝兰有王者之香,有君子之节,正合君子之德。陛下御制诗以君子折惠传芳,正合王道。李白孤兰独望清风,却有美人迟暮之感,此回陛下又胜一筹”。大唐尊道:“若以君子合花之德,又譬如荷花,生于碧波之中,开于盛夏之时,迎骄阳而不惧,出淤泥而不染,外节中空,清香远溢,如出水芙蓉,似凌波仙子,色香俱全,德操臻美,当为花中仙子”,遂吟道:
“绿浦生瑶草,红蕖弄影鲜。
缃房穿蝶艳,灵藕入渊玄。
翡翠浥清露,胭脂笼晓烟。
洛神钟秀色,独爱凌波仙”
(平水先韵)
李白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荷花之美在其清芬可掬,色泽平和”,乃吟道: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秋花冒绿水,密叶罗轻烟。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李白《古风五十九》)
徐惠妃道:“凡物先华而后实,独此花实齐生,百节疏通,万窍玲珑,叶似碧玉盘,茎如如意柄,或委波而布体,拟连璧之攒会。晋乐府《青阳渡》有云: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却是拟情喻意,其空灵仙逸,自是极致”。大唐尊道:“钟会言其有五美,梓童可知否?”徐惠妃道:“圆华高悬,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殖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像劲直也;流中轻体,神仙食也”。大唐尊道:“果然才女,所知渊博。似此五美极品,谁与伦比?”徐惠妃道:“莲出绿波,飞尘不能染其叶;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花。妾以为金秋月桂不输仲夏粉荷”。大唐尊点头颔许,道:“桂树翠叶常青,亭亭玉立,不与百花争春,而清能绝尘,香冠群英。其天香入骨,十里犹闻,足可与莲荷相媲美”,遂吟道:
“岩桂放青岑,天香出秀林。
晨风摇金粟,夜雨湿琼襟。
一树玲珑佩,三秋花露斟。
执圭参月老,镂骨有犀心。”
(平水侵韵)
李白道:“好诗,桂树叶形如圭,纹里如犀,花细如金粟,气郁似麝尘。香传十里,韵致三秋,高风亮节,玉树芳魂,世称秋香,臣亦有诗赞其风骨独特”,乃吟道: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
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喧。
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李白《咏桂》)
徐惠妃道:“荷是水中仙,桂是月中仙。桂树乃蟾宫仙木,落地传香,寿龄千年,民间亦称之为花中月老。我少时亦曾以离骚体赋之曰:
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
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大唐尊笑道:“梓童便如那蟾宫桂花,玉洁清香,笑傲金风,全无半点媚俗,实在难得可贵,朕便封梓童为桂花之神”。徐惠妃款款下拜道:“妾谢陛下加诰,愿以玉质清香酬满月,高岭朝露伴云光”。大唐尊又道:“季秋之月,鞠有黄华。香熏百草,色冠群芳。能与桂花媲美比德者,又有秋菊。桂是木本,菊是草本,一个仙客,一个寿客,皆能凌霜傲骨,暗香清节。不唯香色,又能济世,制糕调羹,酿酒冲茶,食之延年益寿,堪称金秋双璧”,乃吟菊花道:
“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
露浓晞睌笑,风劲浅残香。
细叶凋轻翠,圆花飞碎黄。
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李世民《赋得残菊》)
李白道:“菊花艳而不妖,秀而不俗,独立寒秋,傲秉风骨。昔陶渊明独爱菊,以其孤标亮节、不流落俗、情操高雅而乐道,故菊花又有花中隐士之称。微臣亦做诗云:
“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
虽言异兰惠,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
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
(李白诗《感遇》)
大唐尊道:“卿所言每有怀才不遇之感,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何必耿耿于怀。君子有德,何事不能释然?”李白自知失言,便道:“自古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能辅君治世,乃大丈夫雄心壮志,毕生所愿。隐逸避世为不得已,时运不济,如之奈何”。大唐尊道:“舟航绝海,必假桡楫之功;鸿鹄凌云,必因羽翮之用;帝王为国,必藉匡辅之资。士之居世,贤之立身,莫不戢翼隐鳞,待风云之会;怀奇蕴异,思会遇之求。是明君旁求俊乂,博访英贤,搜扬侧陋。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朕以卿多才广学,故屡有优擢,尚不知朕爱才苦心乎?”李白忙道:“陛下圣明,广罗英才,兼听善言,始有贞观盛世,似那满山杜鹃,朝气蓬勃,烂漫盎然”。大唐尊道:“杜鹃花乃花中西施,有鸿运当头,吉祥兴隆之义,卿便以杜鹃花题诗如何?”李白道:“臣谨遵圣谕”,乃吟道:
“春风裁赤锦,遍地石榴裙。
仙子动霓彩,,霞帔成绛云。
天酬尧盛世,符瑞致荣欣。
谁道啼鹃血,至今尚殷殷?”
(平水文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大唐尊听其诗中有蜀鹃啼血的典故,疑是以望帝隐射隐太子李建成,正是其心头阴影,说到痛处,因此不快道:“气势尚足,独啼鹃咯血有煞风景”,乃吟道:
“花发威如火,山横赤练营。
朱旌风铺展,绛甲日映明。
铁血化涛碧,丹心入骨清。
云台名犹在,瀚海意难平。
布谷应侯令,招魂不可鸣。”
(平水庚韵)
李白闻言,知被误会,忙道:“臣无心冒犯天威,更无招魂叫屈之意,乞陛下明鉴”。大唐尊道:“朕亦非说卿有意为之,不过以话赶话而已。今日天下太平,自当欢欣,甚么湘妃泣泪,望帝啼血,有煞风景,莫提莫提”。。徐惠妃忙道:“陛下乃圣明之君,不过出言相戏尔。天酬尧盛世,符瑞致荣欣,此句最好,李翰林不必自咎。我原以为李翰林狂如许由祢衡,不想如此谨小慎微,莫非陛下王气过于霸道,李翰林傲气收敛隐忍?”李白苦笑道:“少要风流老要稳,侠骨傲气已消沉。臣几经浮沉,已无昔时傲气。而陛下圣藻凌云如日中白芒,臣相形见绌,黯然失色矣”。大唐尊笑道:“世故圆滑乃市井侩气,卿满腹经纶,期望太高,难免失落,牢骚几句,情有可原,朕不怪卿”。
徐惠妃道:“看陛下所题,火赤朱绛,红通通一片,真个映山红。诗中豪气纵横,雄风犹在,不愧是横槊纵马的盖世英雄”。大唐尊道:“朕铁马金戈,九死一生,始有今日尊荣,如何能忘旧日磨难,借诗挥豪。太白不过书生意气而已,不可并论”。
李白忙俯首谢恩道:“陛下乃千古明君,光辉炳照千秋。臣应诏附和,荣幸之至,愿陛下洪福齐天,康乐万世”。大唐尊道:“卿言又流于俗套。今日君臣私唔小聚,只为饮酒赏花,品胜吟诗,似你这等罗聒,合该罚酒”。徐惠妃道:“正是,妾备了花精果饯,先罚李翰林三大杯”,遂收拾起彩胜,还放回锦袋中,叫侍女们摆好牡丹羹、莲子粥、梅子脯、月季饮、菊花糕、桂花酒等。君臣合座,喜气洋洋,正欲开怀畅饮,却见那空中现出五彩云雾,隐隐传来女真细语道:“大唐陛下,吾等乃化外金仙,欲借彩胜临摹织绣,用毕即还,得罪了”,话音刚落便见一股清风平地而起,将那彩胜《花八仙》卷到半空,转瞬云开雾散,不见踪迹,惊得大唐君臣一身冷汗。有诗为证:
一股轻风至,席卷《花八仙》。
飘飘荡碧霄,隐隐见坤颜。
转瞬无踪迹,不复见云烟。
空留唐君臣,瞠目竟无言。
那李白见有怪异惊了圣驾,忙道:“此事蹊跷,不知何方大神,觊觎彩胜,自言借图摹形,想来并无恶意,陛下不必担忧”。大唐尊道:“朕也曾死人堆里走马,绝地阵中求生,经历了多少劫难,此等怪异,尚不足惊骇”。徐惠妃道:“话虽此说,终究让人心有余悸。陛下乃九五之尊,受不得风险,妾请陛下暂避宫中,以防不测”。李白道:“正是,陛下请移驾宫中,教人执警防护。臣愿在此守侯,以待怪异还回彩胜”。大唐尊道:“也罢,朕与梓童先回椒房,卿在此等侯消息,若有异样,不可强持”,言罢自与徐惠妃摆驾回椒房宫中。
李白目送大唐尊去远,遥望云天,不知凶吉,乃长揖于地,祷告道:
“李白顿首拜苍天,过往神仙听我言:
我先祖陇西李权势赫显,及势衰谪庶俗客迁于绵。
李十二自幼儿读遍经典,好剑术喜任侠周游山泉。
比姜尚效孔明安邦所愿,不得仕空惆怅数番自荐。
结知己遇遗人西游赋献,感天子降龙辇翰林俸显。
七宝床调御羹风光无限,兴庆宫清平调双喜龙颜。
更纵酒始放荡酒中人仙,醉草诏人仰羡力士脱靴。
遭谗谤惹是非君王隙嫌,难附庸恨媚俗不合流言。
辞宦海游名山结友交贤,紫极宫授道箓访道求仙。
安史乱颠流离庐山隐现,佐永王获治罪夜郎倒悬。
蒙大赦鬓发白更无俗念,荣辱忘名利绝钓鱼求闲。
吟春风哦秋月竹林访贤,更不若满金樽酒中问天。
行路难人如旅处处维艰,终将老鹏折翼事难如愿。
昨日一去不复返,从此化为酒中仙。
幸得天泽重出世,再结善果续前缘。
明主隆恩来提携,同观彩胜共诗篇。
清风何故行无妄,惊扰圣君臣罪愆。
纵为蹊跷不得解,此心无愧可对天。
只说因果是非事,莫伤无辜起狼烟。
伏地百拜告诸天,但求方便莫衔冤…”
这李白兀自絮絮叨叨,拜天祈愿,东扯一句,西拉一言,不知是否能感动神仙。有分教:谪仙傲俗,难绝功名榜上求富贵;文皇圣明,只为千秋后世留贤名。正是人生苦短如花草,荣枯犹在梦中逢。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