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漫漫,海漫漫,直下无底旁无边。
云涛烟海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
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成神仙。
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
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渺处。
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
不见蓬莱不敢归,童男丱女舟中老。
徐福文成多诳诞,上元太一虚祈祷。
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
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
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白居易《求仙》)
上回书说到大元尊问道邱真人,此回只说大秦尊求仙黄龙子。
话说大秦尊自赴瑶池蟠桃会归来,更好神仙之事,终日在兰池宫中修行养道,虚望缥缈。那兰池宫穷四方之珍木,搜天下之巧工,引渭水环绕为太液池,筑土为山,刻石为鲸,拟喻蓬瀛三山之象,东海仙岛之形,遍植奇花异草,瑞芝香樟,真个宝地仙乡。有诗为证:
兰池宫凿小蓬莱,渭水东流至此回。
巨阙光浮开紫户,天心影蘸是瑶台。
烟霞百色传仙籁,星月千光映石腮。
方士但逢禋太一,总随陛下道人来。
(平水灰韵)
忽一日,大秦尊正在兰池宫听一帮方士瞎扯胡侃,忽听内侍奏说真人黄龙子求见。大秦尊传谕觐见,黄龙子入宫行君臣大礼。
大秦尊道:“日前毒魔相柳祸害本朝,卿一去不复返,却为何故?”黄龙子狡黠一笑道:“陛下,臣为退毒魔相柳,搬来各路群真,始退得毒魔。因元始天尊弥罗宫开坛说法,邀我上座,不好推托。未能君前效力,陛下真人勿怪”。大秦尊信以为真道:“幸有那班玉虚门众,若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卿乃上仙,本真不胜荣幸。”
那黄龙子最会察颜观色,投其所好,于是言必三清三洞之天,九府九仙之篆,登云隐仙之秘,灵宝度会之仪,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大秦尊寂乎应机,譬宝珠之瞩物;从而问津,若明月之入怀。一时言听计从,宠幸至极。
大秦尊感叹道:“卿言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本真笃信神仙,亦曾巡幸天下,刻石勒功,泰山封禅,设灵畤祀八主,日祭于寝,月祭于庙,四时祭于便殿,心不可谓不诚,志不可谓不坚。纵舍千金,未重逢安其生,更莫说河上赤松。今赴瑶池王母蟠桃盛会,所见振聋发聩,令人倾慕不已。实在不知本真何故难成仙道,请仙家指点迷津”。
黄龙子道:“真人陛下乃祖龙现世,水德泽润澄明,富有四海而威加九州。今幸封神纳诰,是为真神,莫生莫死,莫盈莫虚,虽黄岐彭扁不过如此,何忧之有?”
大秦尊道:“仙真可同天地长久,日月同寿,朕不过虚神显化,不比仙真,故有心结”。黄龙子道:“恕我直言,秦者,本意为草谷也,有水则兴,故嬴秦交水德之运而有天下。然秦字以形表意,半春半秋,春秋不寿,天道不全,故难长久,此乃症结所在。”
大秦尊信以为真,道:“秦地乃本朝龙兴之地,最初秦字写为琹,即木上两个王,本真以为双王为阴,孤家寡人为阳,所谓一国无二主,故舍之不用。以春秋二字各一半合成新字,便是今日秦字,以期春秋合兴,绵而不绝,不想却犯了半字之讳。事到如今,悔之晚矣。不知如何可破,请卿指点”。
黄龙子道:“陛下真人不必纠结于一字之辩。即已超脱生死,何苦痴于心结?辩中观则龙树可期,谈自然则老庄非远。我有数友,乃骊山五老,颇有些道行,久欲结交陛下,又恐冒昧失仪。不知陛下真人可容相见?”
大秦尊道:“即是仙家道友,何拘小节,本真人正好交心问道”。黄龙子道:“陛下真人如此贤德,向仙好道,自然名流羽士趋之若鹜”。大秦尊欣然,即求引荐。
黄龙子去不多时,果然带来五位异仙。第一位老仙胡大爷,怎般形象?但见:
嘴尖耳大鼻头红,目若玄珠寒光生。
几根粗须撇左右,七分异相三分人。
千年修行终不易,异路仙妖殊途分。
能化神巫善迷魅,亦正亦邪一念中。
第二位老仙黄二爷,怎般形象?但见:
头圆耳短脖颈长,秃眉星眼面皮黄。
齿排双挫喜吃肉,鼻嗅八方臭亦香。
天生机警能潜伏,附体小儿癔乱狂。
黄仙自有看家宝,一旦招惹难脱殃。
第三位老仙柳三爷,怎般形象?但见:
三角扁脸吞象口,双孔赤睛蹙鳞头。
身着琐文绶五彩,移动蠖屈寿千秋。
衔珠且报随侯恩,断汉只为赤帝愁。
地龙逆鳞常显化,恩怨吉凶两相酬。
第四位老仙白老太太,怎般形象?但见:
云鬓半苍面煞白,刺果槌髻硬如锥。
小眼睁时水藏珠,细口启处雪绽梅。
齐排金针做大氅,巧妆玉锦襦裙垂。
白老太太怪不怪,喜送元宝怒送灾。
第五位老仙灰社君,怎般形象?但见:
尖嘴獠牙目如豆,身轻质软诡如猴。
锤形虽小恶名远,洞里神仙子孙多。
无耗不开子时天,有粮填仓食不愁。
供案香馔先下口,神仙叹气空摇头。
大秦尊见五个老仙天生异相,难免心中犯疑,便问道:“五老果真是仙家?”黄龙子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岂不闻黄帝龙颜,颛顼戴干,帝喾骈齿,尧眉八彩,舜目双瞳,禹耳三漏,但凡人有异相,必有奇才。我这五个道友非比寻常,皆有些手段,却是名符其实的保家仙”,呵呵,原来是五个保家仙,难怪生的怪异,有诗为证:
保家仙,保家仙,初一十五供堂前。
各行方便两抬举,若是犯冲莫清闲。
顺时兴旺添横财,逆则染病惹灾愆。
半妖半仙多灵异,更传奇闻在民间。
大秦尊不知什么是保家仙,便问:“不知仙家有何手段?”黄龙子道:“我这道友看过鲁班书,通晓阴符经,至于本领,却会那:
招星取日、呼风唤雨、排山倒海、借云布雾、飞沙走石、调兽聚禽、游神御气、胎结易形、避死延生、尸解脱骸、追魂摄魄、魇魔行傩、捏诀念咒、符水画箓、禳灾解厄、请仙扶鸾、问卜揲蓍、掷钱看运、辟谷出神、假形指化、坐火入水、煮石吐焰、神形履水、通幽驱神、知天识地,开光勘基,测字解梦、梅易六壬、麻衣柳庄、祝由厌胜、开壁跃岩、纵光遁风、撒豆点石、炼丹化精、缩地潜渊、如意随心”。
大秦尊兀自不信,乃道:“如此法力,骇人听闻,便是有一成,也足以撼天动地”。胡老仙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请陛下看仙家幻化”,言罢将身儿一扭,即变成美女模样,但见:
脸衬朝霞千般美,目传秋水百媚生。
口衔迷珠莺声细,气吐兰芳摄人魂。
玉指轻拂玲珑佩,金莲曼舞锦绣风。
青丘九尾幽明显,灵媒百变淫祀中。
大秦尊目瞪如铜铃,惊叫道:“啊呀,好生厉害,本真后宫美女无数,与此女相比无异于山鸡与凤凰”。那胡老仙现回原形,洋洋得意道:
“变化之术通灵玄,伪相仿真差毫纤。
易形百变尽如意,火眼金睛尚难鉴”。
却听那黄老仙道:“老胡的幻术厉害,俺的读心大法也不可小觑。请陛下默诵一物,让仙家猜猜看”。大秦尊看看左右,心中想到九鼎一词。却听黄老仙脱口道:“阳数之极为九,国之重器为鼎,不知仙家猜的可有偏差”。大秦尊闻言又是一惊:“本真人心中所想,仙家如何知晓?真个法高九重,心明万物,虽姜尚鬼谷不过如此”。黄老仙笑道:“变化之术乃实中化虚,读心之技却是虚中见实”,乃吟道:
“读心之术最离奇,知人所思心所依。
心有灵犀能解意,目触虚幻腹中蛆。”
老仙白老太太道:“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雕虫小技,不足为奇。老太太有的可是真本事,陛下借我宝剑一用”。大秦尊不解其意,便教侍从取一把短剑与她,看她耍甚手段。
却见白老太大右手持刀,左手托着脑袋,只一刀便将头割下,以手托于怀中,目尚能动,口尚能言,乃道:“陛下真人,仙家这手段如何?”唬得大秦尊骨软筋麻,连声道:“厉害厉害,吓煞人矣,快还头入颈”。白老太太方托头复位,看时莫说血渍,连痂痕都不见。白老太太道:“陛下莫怕,这也不过是障眼之术,似是而非,魔术也”,乃吟道:
“障眼之法最玄微,经目之事俱为虚。
幻觉混淆眼前事,如何解得此端倪。”
灰老仙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仙家我请以绳缚体,困于箱箧,看我如何逃脱”。大秦尊便命人取来麻绳,五马攒蹄将灰老仙捆个结实,丢入箱箧中,并上了金关玉锁。却听里面言语道:“如何不留一丝缝隙,透口气也好。罢了,仙家去了”,说罢便没了声息。
大秦尊正在纳闷,却见灰老仙大摇大摆从殿外走进来,拱着道:“陛下,老仙回来了”。大秦尊吃惊不小,便叫启锁开箱,但见只剩绳索一堆。
大秦尊便问此为何术。灰老仙道:“此乃缩骨隐遁术”。大秦尊赞道:“仙家遁术,虽钟无期不及也”,灰老仙颇为得意,乃吟道:
“缩骨之术真本事,隐遁之法更玄机。
任尔牢抛千重锁,眨眼万里石上栖”。
柳老仙道:“灰老仙乃社君土神,缩骨土遁无人可及,可保自身不受人害。仙家我却有定身之法,任尔千军万马,瞬间如石俑木鸡,任我宰割”。大秦尊兀自不信,柳老仙用手一指阶前四个侍卫,果然那四人如中魇魔,可以眨眼出气,就是不能动弹。
大秦尊惊道:“有此法术,天下无敌,便是千军万马,也不堪一击”。柳老仙吹口气,那四个侍卫方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柳老仙吟道:
“口念真诀指定玄,生灵固化不复前。
凭尔鼎力并虎胆,任人凌迟莫能言”。
大秦尊心悦诚服,啧啧赞道:“众仙家果然手段通天,本真人倾慕至极,不知可否相携蓬瀛,拜谒仙真?”黄老仙道:“三清四御与我为友,五老九曜敬我如宾。虽无三翮九翼,亦能御风腾云。不知陛下想见何方仙圣?”
大秦尊道:“三皇之中,泰皇最贵。朕为秦皇,虽半字之差,全赖以水养禾,始得蕃盛。欲会泰皇,不知可否?”黄老仙道:“不过举手之劳,眨眼便到”。
大秦尊道:“本真虽脱质离骸,灵通清虚,却无遁风乘云之术,如何行事?”黄龙子笑道:“但凡神仙,聚而成体,散而成气,何处不可至?”众老仙皆道:“我等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大秦尊喜道:“如此甚好,朕平生所愿,得以了却,全赖众仙家提携。不过倘云游蓬瀛,国中大事当托长公子扶苏摄政,免生事端”。黄龙子道:“访仙问道只在须臾,又非三年五载。长公子谨小慎微,必阻銮驾,反难成行”。
大秦尊一时犹豫不决。黄龙子心生一计,乃道:“陛下真人,蓬莱其实不远,不信随我来看”。众老仙便簇拥着大秦尊来到宫门外。黄龙子吐口蜃气,却见正东方向半空中蓬莱仙景依稀可见。有诗为证:
三岛十洲巨海中,琼楼绛阙参半空。
松萌密锁无畏日,执扇不摇有清风。
佩玉流金水晶殿,碧虚悬象列星辰。
清静化身非骨血,谈笑本来自通神。
真个幽明不能藏其殊妙,万象无所隐其精灵。虽是海市蜃楼,亦可见神仙真侣往来其间,琼花玉树绚丽其处。大秦尊不知底细,欣喜若欢,顾不得许多,便要前行。五老仙携大秦尊风生云起,举至半空。
大秦尊喜不自禁道:“昔周穆天子于昆仑谒西王母万里之遥,车马劳顿,经年累月;今日本真谒泰皇,从云从风,全赖众仙家法力”。众老仙道:“此陛下洪福”。
迷蒙中周天茫然一色,不分上下;远近浑如霾烟,难辩高低。大秦皇道:“奇怪,朕从玉虚门人赴瑶池时亦乘云驾雾,却是香花盈生,瑞气缤纷,此回怎地这般阴森?”胡老仙道:“昆仑瑶池位居西北,地高而气清;蓬瀛诸岛位居东南,海低而气浊,殊途两异,自然不同。我等东游不下百回,轻车熟路,不必疑虑”。大秦尊虽起疑心,奈何事以至此,骑虎难下,只得自求多福。有诗为证:
一世英豪浑不悟,龙困沙丘任摆布。
巧借风云辞宫远,倾刻如堕五里雾。
目触迷蒙履虚步,耳贯寒风心头悚。
只道蓬莱拜太一,不期竟至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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