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和听见书生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爽朗地笑了笑。
“公子满腹文采,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就是等到下一遭,又难保不是另一段缘法呢?”
书生听罢,捏着泛黄古书的手紧了紧,双眼一刹那亮了起来,欣慰的笑:“今日听君一句,可抵百书之言,受教了。”
说完冲李天和拱手作揖。
披风被吹开,鼓起皮肉来,旁边个清秀机灵的书童见了,忙按着披风劝他回屋。
书生咳嗽了一声,拖着病体暂时歇了继续攀谈的心思。
李天和看了书童一眼,十分有眼色的说也要回屋歇息去了。
双方各自笑着进屋。
进门后,三娘就发现苏苏了,正呆雁似的坐着,她笑着坐到床边:“啥时候醒的?”
说着就要拿起那件桃色对襟小袄给她穿上。
“刚醒的。”苏苏接过来,自已慢悠悠的打着哈欠穿衣服,穿好后撒娇似的拱进娘怀里。
“娘~”
三娘应一声,用手给她梳后脑勺的零散头发。
想起刚才书生的出口成章,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想过写字的她,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羡慕。
“天哥,以你来看,刚才那读书的念的诗好不好?”
“着实不错。”
三娘不说话了,苏苏又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三娘看着她,眼睛渐渐放空,思绪飘到外面江上了。
天哥读过书,从十几岁成亲那时候见他,就是一直斯文有礼的;儿子虽说不耐烦功课,但认字算账也是拿手;将来闺女也会去学堂。
全家就她才是个呆头雁呢……
三娘叹口气,这才刚出家门呢,她倒是先怯了。
随即又想,嗐,左右她这把年纪了也不能再去念书去,想得那么多,净是吓唬自已,不想也罢!不想也罢!
……
江州赵府
“小姐还没有回来么?”一位身穿文武袖,腰间配剑的少年问道。
“回鹤三爷的话,奴才们在各处码头城口守了两天,并未见着小姐的行程车马。”小厮模样的人弯腰低头。
这可怪了!
从西北边关回江南,他们慢赶着个把月也该到了,妹妹她们怎么会迟迟未到呢?三天前就再也不见书信……
少年暗骂一声不好,挥挥袖子让办事的小厮跟着他回去禀报,一把将红缨长枪投进兵器架里,跳下练武场,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赵家是武将世家,江南这支是旁支。
二老爷远在西北边关掌管军营练兵事宜,三老爷武学上造诣不深,只是胜在谨慎好学,运筹帷幄,因此在这老家坐镇,打理家产,走动关系。
听闻侄女的事儿,眉头紧皱。
少年额头满是汗水,急着就说:“叔父,这写信之法是我教芸儿的,如今都三天未见书信……一定是遇见事儿了,还请叔父让我带些人手前去接应!”
三老爷没有应允侄子的请求,而是当即决定亲率部下西去查访。
“叔父不可,家中事务都需要叔父,更何况这只是侄儿的猜测……”
三老爷叫来管家,点了一队人马下去准备,开口对这个有些冲动的侄子说道:“不妨事,你就待在家里吧。”
转身向自已的“水行舟”院落走去,边走边对他继续隐晦地提点:“鹤之,外面……不止边关,就连各处山口连现山匪。
近年来圣上龙体欠安,只怕……本来二哥是不会如此匆匆安排芸之回来的。
照此情形,芸之迟迟不归一日,就会危险一分……
也怪咱们,早该腾出人手去接应的。
现在什么都说不好,只需等我出去打探消息,你在家守着,若是芸之回来,也好有人接应的。”
三老爷换好衣服,拿着一把大弓出府去。
少年跟着出去,三老爷停下脚步回头:“鹤之留下看家,家中事务你不懂的就去问你婶婶或者赵纪,看好门户,知道了么?”
赵鹤之低下头闷闷的说:“是,叔父……”
無錯書吧眼看着三老爷带着人马不见了踪影,赵纪赵管家上前低头对着赵鹤之说道:“鹤三爷,咱们也回吧,老爷小姐吉人天相,相信不日就会回来的。”
赵鹤之看着远处点点头,但愿吧。
……
三娘李天和她们终于在四月下旬入了京。
京城官渡码头上,一家四口正下了船与人告别,告别之人除了有过几面之缘的书生,还有几个行商。
因着在外,故而都没有深交,只有略略聊过几句话,不叫人看着生疑罢了。
旁边找的一个牛车正等着。
“去毛家村。”
“好嘞~您上车坐好吧,一会就到!”
鞭子破空挥下“啪”的一声打在牛尾,牛车一路平稳的向毛家村驶去。
李天和买的房子在毛家村村尾,旁人看来位置不好,他却满意人烟稀少,屋内地方宽敞。
到地方之后几人又是一通收拾,马马虎虎吃了后夜已经深了。
三娘在北堂屋将床铺好,“我看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好好吃一顿当热灶吧。今晚就早些睡。”
“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认认人,村中别的地方不去都好,就是村长家得认认门。”
夫妻两个闲聊几句就定了几日的活计。
苏苏早就在旁边困觉睡下了,接连在船上摇晃,对身子弱的人都是种精力的消耗。
什么都不干还感觉累。
三娘也是,本就晕船,第一次坐船就坐了半月。一连半个月的难受,难受到后来都习惯了。
李天和看妻子面容憔悴,细看发现她都清瘦了许多,忙催着妻子睡下。
每天都有每天要做的事儿,说哪能周全,明日做着就周全了。
李虎在东屋住着。
西屋是个灶房,后院有几间破屋,暂时充当柴房放着杂物。
李天和还打算把后屋翻新一下呢。
事情只有做完的,没有想完的。
翌日。
四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起床后精神还算好,就是身子泛软酸。
三娘去做饭,进西屋一看,嚯!好大的灶屋!
“天哥!你过来!你看,这灶屋怎么这么大?”
“之前买这个房子时,村长说这儿原是这村子里办席坐桌的地方,所以离村子较远,屋子也不多,但好在地方够大。”
三娘这才了然的点点头:“是了,这京城脚下,连村子都有排面讲究的啊~咱们乡下可都是在自家办,哪有出来办的……”
真是大地界,大气派!
她想到什么又问:“那怎么卖给咱们了?”
“村长没有细说,大约是想卖了收个进项吧?”
“多少银子买的?”
“这个……二十两。”
“二十两?!”
这青瓦小屋……
还是京城脚下的青瓦小屋……
说实话,三娘是觉得占了便宜的。
但她哪里知道自已丈夫抹去了一个零呢……
“早饭也没什么菜,不知道做些什么啊?”
“要不就先去村长家走一趟借些,正好去坐坐,租他家的牛车,等咱下午进城买了再还他。”
“行。”
……
两人带着两个孩子拿着从村里带的一些特产来到村长家,说明了来意。毛村长一见是他也很热情,不仅送给了他们一些蔬菜,眼看时候不早了还邀请他们一起吃午饭。
毛大娘则是对着两个孩子一顿夸。
“这是天和你儿子?真是一表人才啊!虎父无犬子!”李虎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跟他爹站在一起,就像没胡子的李天和翻版的一样,就是不如李天和稳重些,站姿潇洒,眼里总是带笑。
“哪里哪里,快别夸这小子了,等会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哈哈哈哈……”
“这丫头长得真像我家年画上的童子模样,眉心点个红就更像了!长得真俊俏啊……”
三娘也出言夸村长家正在喂牛的小孙子:“刚才看这孩子眼里透着机灵,小小年纪就会帮衬家里了,有孝心。
将来定能有大出息啊!婶子可等享福吧~”
“嗐!快别说了,这毛猴儿从小让我操心……
对了,如今七岁念了点书,就不让人叫他毛猴儿了!给自已起了个什么‘毛神’的诨号,嗨呀,真是……
说什么毛字后面跟什么字都短了一层意思,不如叫个顶天的字,这样去一层不就正好了……你听听你听听,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
“婶子可别抱怨,我就觉着孩子有主见挺好的,毛神……这名字起的多有巧思啊,再说左右是个小名,将来让夫子再给起个大名就是了~”
“也就盼着夫子早日给起一个了。”
“上了几年学了?”
“才有一年……”
……
两个女人在那边聊得火热,村长这边问起:“天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过年就说回去了,他还纳闷呢?年也过了,不年不节生意又好怎么就突然走了,这才个把月竟赶了个来回。
“回家本就是送兄弟的,生意也不能耽误太久,就带着家眷赶回来了。”
“哦……是该如此,我看你是个知道折腾的,上进好啊。”
“以后还得继续劳烦村长了,还请村长多担待些。”
毛村长呵呵一笑:“你这俩孩子一看就跟你一样,省心,你放心吧,我自会看着点的。”他还想让这一家落户呢。
不差钱,人又省心,当家做主的有生意,人还上进,今天一看其家里人,也是个个好模样好脾气的,村中多一家这样的他求之不得呢,如今村长可不好做。
“那就多谢村长了。”
在村长家待了好一会儿,毛大娘拿了几样点心给苏苏,她已经吃的半饱了,见几个大人还在说话,她就跟毛村长家的小孙子玩花篮。
这是京城里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成人巴掌大的小花篮儿,里面可以放些糖果核桃,花生点心之类的。
毛神的花篮里,还有些过年没吃完的核桃,不禁放的都吃完了。
他拿出小锤子砸了几个递给苏苏:“呐,给你吃。”
苏苏看了一眼大人那边,爹娘都没看她,交换零食应该就行了吧?
接过道谢后放进嘴里,嚼了嚼。
嗯,她不喜欢这个……
苏苏低头把手放进兜里,借着口袋遮挡掏出空间没有包装纸的巧克力,递给毛神。
七岁的毛神看着苏苏手里的一块儿不知什么形状的东西沉默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巧……额……是我老家的黑糖。”哥哥路上教过她,不知道的就说家里的,想拿东西就伸兜里拿剥好的,其他一律不许。
毛神深吸一口气,拿起糖塞进嘴里,眼睛闭起来品了一瞬间……
好吃!
“这黑糖竟然比我之前吃的麦芽糖还好吃,苏苏妹妹,你还有没有,我给你买麦芽糖吃。”
“没有了。”除了家人,她从不给别人第二块,彦彦才吃了一块儿呢。
豆豆不爱吃,闻闻就跑了。
毛神听见没有,略略失望,只说以后有机会去苏苏老家玩再买来吃。
苏苏点头。
“下次我再去买纸墨的时候,给你带……额……让你看看我的字。”
苏苏并不明白他想干嘛,她扭头看向桌子上写着字的纸……还是礼貌答应着说好。
毛神悄悄吐舌耸肩,没买来麦芽糖还是先不要说吧。
又给苏苏递了几个核桃,苏苏道谢拿过来放在兜里收进空间。
临走时李天和向村长租了牛车,婉拒了村长留饭的好意。
下午吃过饭,李天和夫妇带着孩子们驾着牛车前往京城城内。
他们需要购买足够的米面,以及一些生活用品,估计会花费不少。
午后的阳光像一层薄薄的金纱,轻轻地覆盖在大地上,温暖而不炽热,轻轻抚摸着每一寸土地,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慵懒而惬意的氛围中。
牛车吱呀吱呀地进了城,刚一踏入城门,眼前的景象便让众人惊叹不已。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飘扬,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天和勒住缰绳,让老牛车缓缓停下。
三娘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起苏苏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苏苏一落地便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东瞅瞅西看看,兴奋得小脸通红。
沿着街道前行,一家绸缎庄映入眼帘,那店内的绸缎色彩斑斓,如天边绚丽的云霞。微风拂过,绸缎轻轻摆动诉说着柔软与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