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仔细说说!”李天和加重语气。
李虎见自家爹一脸怒色,不敢耽误通通说了,还说了回来时苏苏在牛车上的萎靡样子。
“到底怎么了爹?是苏苏……”
李天和听的若有所思,眉头拧的死紧,明天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没事,先吃饭吧……”
“哦。”
林三娘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眼里都是担忧,冷不丁见天哥顶着月色走进来,才发觉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拿着火折子走到桌子边,点燃一盏烛火,低声对他说:“天哥,是不是不该送苏苏去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啊?”
这暑天的,真受罪啊……
本来图的是能让闺女有个好先生,不至于在家闲着没事,可这才第一天啊,跟失了魂一样,也不怎么爱说话了。
“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苏苏了?”林三娘被自已的想法略微惊到。
“还不知道,明天我去看看再说,今晚你帮她看一下身上有无伤痕,别真是让人欺负了,我跟虎子睡。”
三娘一听这么严重,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天色略微阴沉,有微风在轻轻扇吹。
苏苏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好多了,昨日出汗多了,情绪也不稳,回家可不就累倒了?她的身躯还不足以支撑高强度读书训练。
等早饭端上来昨日的炖肉,她登时感觉胃口大开,虽然肉变老了,但是更烂糊了,看着只觉腹中饥饿异常,连吃了两碗饭才停下来。
林三娘把早起特意烙的饼给她拿上切好的两大张,又装好水壶。嘱咐她说:“饼跟同窗们分点也行。”
多跟同窗打好关系,就不会受欺负了吧?昨日她看了闺女身上,也没有外伤,就是脸发烫,嘴唇苍白开裂,额头都是汗,她打水过来细细擦了才睡下。
照旧是哥哥李虎送她去学堂。
这次李虎将人送去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不动声色转头审视周围,想要找出原因来。
因为他得了自家爹的令,爹出门前特意嘱咐让他注意学堂有什么不对的,回去告诉他。
左右他又没事,干脆在村子外的林子里躲着,牛车上有个棚能挡风雨阳光,今天要是苏苏再出来练习,就喊她过来去车桌上写字,笔墨纸砚他都带来了。
夏日里的阴天凉风习习,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但到中午的时候,湿气上返,空气里布满水汽,潮湿的空气将人的皮肤都舔的黏腻出油了。
这是要下雨了啊。
李虎扭头看看油纸伞和油布,安心了。
有这两样,就不怕下雨了。
下吧!下大点才凉快呢!
树叶低垂着,无精打采,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也带不来丝毫凉意,只撩动了树叶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渐渐被乌云占据,乌云越聚越多,越压越低,天色也随之暗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天际,瞬间将阴沉的天空照亮,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响起,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震碎。
李虎从车辕起来把油布盖在牛身上,把牛车从林子里拉远拴好,俯下身子进了牛车。
大风呼啸而来,吹得树枝疯狂摇曳,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也被卷上了半空。
一场倾盆大雨呼吸之间就已降临。
李虎正在车内歪头看着这场雨,享受着这雨给炎炎夏日带来的片刻清凉和宁静。
眯了一会觉才坐起来,外面雨已经下大了。他望着学堂方向突然想起,临近中午苏苏别傻得还在外面练字呢吧?
也说不定啊?!那就是个小迷糊!
他“哎呦”一声,赶忙打着油纸伞快步走去学堂。
走到半路遇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丫头,正穿着一个极大的蓑衣哭着跑出学堂。
他上前纳闷问:“你也是这儿的女学生?”
小丫头被他的个头吓了一跳,退后一点怯生生的带着哭腔说:“不是……我是来找我哥的,家里爹没了呜呜呜呜……”
無錯書吧李虎讪讪一笑,哎呦这真是……继而自告奋勇道:“那怎么没见你哥出来?是不是夫子上着课你不敢进去?走,我带你去吧!”
小丫头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抽噎断续说地着:“我哥说他不管,让我找人把爹裹了草席埋了呜呜呜呜……我还得找人呢……”说完就这么哭着跑走了。
李虎耳边都是雨滴落在油纸伞的嘀嗒声,听起来急促的像催命,震得耳朵疼。
这小丫头也真够可怜的……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去找自家的小丫头,也不知道今天苏童子怎么样了……
“啊嚏!啊嚏!”苏苏正埋头写字,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揉揉鼻子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疼,她扭头看外面,天好黑啊……怪不得她都快看不见东西了。
正往外瞧着呢,就看见哥哥打着伞出现在窗外。
苏苏双眼“刷”地一下亮起来,正好柳夫子说午间略作休息,她闻言立马往外冲。
“哥哥!”苏苏迈着小短腿快步扑向李虎。
李虎见她下着雨就敢出来,忙“哎呦”一声上前去接。
“下着雨也敢跑出来!”他就说这是个傻的吧。
“嘿嘿嘿~”
李虎来得及时,苏苏没淋着。两人就坐在院内草棚吃饭,还好娘做的饼大,他垫吧几口也就行了。
“刚才学什么了?”李虎塞了块饼口齿不清的问。
“写字呢。”苏苏也口齿不清的答。
“刚才有个小丫头来找哥,找的谁啊?”他得嘱咐一句,小心这样的人。
“阿顺,就是借我沙盘的人,是我同桌。”
“哦?”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
李虎纳闷的眨眨眼。
算了,他也不想知道别人家的事。
“现在时候还早,你就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我也能走么?”
“咱家牛车在那边呢,休息一会儿就回来,跟夫子说一声。”
“不要!”
“怎么了?不说一声多不好啊……”
苏苏嘴唇嗫嚅几下,指着学堂外说:“我去找她玩吧?不去牛车那儿了。”听说阿顺家里离这儿很近,她可以找阿顺的妹妹玩。
“可是人家家里现在有事啊……”
“对哦……那我更要去帮忙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虎不知道苏苏是哪里想岔了,这副小身板就敢去帮忙,叹口气拉住她,怕拦住她她不高兴,就赶忙说:“先说好啊,去了你不许任性,咱们就去问问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弄完就走,不能多待。”
苏苏乖巧地点点头,两人傻得走出半截才想起回去问阿顺家在哪。
被询问的阿顺猛地抬头瞪她一眼,气呼呼地朝着学堂外一个方向跑走。
苏苏觉得他肯定是回家了,拉着哥哥也去了那个方向。
阿顺确实是回家了,但是却没有进去。
他站在墙边看着妹妹叫来邻居和村长,几个人正商量搭油布,准备抬出那个人的尸体,他神情麻木,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该死。
他该死。
雨水一点儿也不留情地打在这个小少年身上,将他一切情绪全都淅淅沥沥隐去,如同地上的坑洼被雨水抹平……
“随安,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良心?”
苏苏打着伞从他身后走到并肩,确认将人遮住了,语气无波无澜地开口:“不觉得。”
阿顺突然感觉这句话不像李随安说的,像他娘,还像村长,反正就是那种成熟的大人。
“为什么?我都不愿意去帮忙……连你哥做的都比我多。”
苏苏看向正穿着大蓑衣帮忙的李虎,“我哥帮忙是因为跟你爹没有感情,有时候没感情……反而容易做事。”就像她,看着末世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死去、变丧尸,她刚开始觉得好残忍,后来不也变得麻木了么……
经历不同,人的情绪就不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没经历过别人的痛苦,她怎么能安慰别人没事。
“是这样么?可是我真的不想……”
苏苏点点头,听阿顺断断续续说些极其抗拒的话,他好像在说服他自已……
她沉吟不语安静听着,而后平淡的问了一句:“你吃饭了么?”
阿顺将雨水半干的脸扭过来,以为苏苏看不懂情绪,就这么红着眼无声落泪,低下头:“没有……”
爹娘都死了,亲戚一个比一个穷,大概不会管他和妹妹……他能不能活着、能活到啥时候还两说呢。
苏苏突然想起:自已之前死了,妈妈会不会也是这样难过?
她从有记忆就开始看血腥杀人的画面,有限的记忆还要感受基地那么多人慢慢变少的无能为力。人类渺小如尘埃都还在自相残杀,死后也不能平静……也许,人类应该灭绝。
毕竟连她所在的,号称基地未来希望的异能班,不也都被杀了么?
也许在那个世界:
时间还在继续,人类已经灭绝了。
也可能只有她学会了更多字,才能在空间里找到更多资料,才能开始了解之前那个世界。
苏苏从包里拿出没吃完的饼递给阿顺,阿顺犹豫一下接了过来道声谢,跑进屋子里跟妹妹分饼。
苏苏就踩着浅浅一层水,慢慢走到院里刚搭起的油布棚子前。
看着被草席裹着的尸体,心里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个尸体,应该不会变丧尸了吧?
要她说,这么安详的尸体,看起来其实还挺亲切的……
屋里传来阿顺妹妹的哭泣声,苏苏站在外面雨里,眼里也渐渐朦胧起来。
她有一点点想妈妈了。
村里死人从来都是大事,就算阿顺再不管,村人也会尽力让人走的体面些,院里已经挂起了白布,几个人正在加固临时的油布棚子充当灵堂,村长已经派人去买纸钱了,还得给村里有亲的人家报丧。
害!他估计也不会来多少人。
贫苦人有的是力气,可是钱的事却都帮不上忙,村长有心凑钱买一口薄棺,正拉着几个人去找阿顺。
苏苏的个头低,又打着伞,就站在那院里看别人修灵堂,因为她哭过一场后就满心新奇了。
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到处都要变白?
李虎也没发现她难过或者好奇的情绪,见她在院里没乱跑就安心了。
等李虎跟着赵家村的人忙好,已经是半下午了,他看天色早就该上课了。
苏苏正在院里用五感之力听阿顺给亲戚大伯说家事:阿顺扬言自已不会管他后事的,几个亲戚还在开口指责。
村长也过来说起买棺材的事儿,就听见阿顺说:“买什么棺材,我娘都没有棺材,不如大家可怜可怜我们兄妹,把钱当做暂借的,让我们兄妹能先有口吃的呢……”
院内外的几个人年龄都小,尽管经历了一些事,但都是情感心绪上更敏感一点而已,人情世故说话做事,不过还是稚童。
一个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一个不知道非礼勿听。
李虎过来高声喊了一声让她们继续去上学,三个人都出来各自走近,站在他面前摇头。李虎伸头不解,那俩孩子家里有事不去他能理解,但是苏苏是为什么?
“那要不……我去给你们两个请个假?”
“哥哥,我不去学堂了,以后你教我吧。”苏苏眼眶红红的说。
李虎讶然愣住,“怎么突然不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低下头,显然各自都有心事,不想说给李虎听。
阿顺的妹妹叫小花,哭的眼睛肿的老高,此刻才终于平静下来,兄妹两冲着李虎苏苏鞠了一躬,“苏苏,你们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们了。”
一会她们还要守灵待客,爹的尸体还没有停灵下葬呢,今天是没有时间好好感谢的,来日她们必定登门拜谢。
李虎扶起这可怜的兄妹俩,有心想帮衬,但又觉得轮不到他一个外人。
外面都是赵家庄的,彼此应该都是沾亲带故,再不济还有赵村长呢!而且方才他看了一下赵家庄众人,发现竟然都是些穷苦面孔,脸上就差都写着“过得不好”四个大字了,家里都不是太好过。
真不知道这赵家庄赵家村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赵家不是侯府勋爵么?
看来这事儿复杂了去了……
李虎不知道的是,复杂的不止这一件,未来几天还有牵扯到阿顺家的人命案子。
非亲非故的,再待下去就不好了,李虎脱下蓑衣,跟赵村长说了一声就和苏苏打着伞回家去了。
牛车一路上晃晃悠悠,李虎就跟苏苏说起丧事下葬的风俗来,苏苏对这些事兴趣很大,睁着大眼睛听的认真。
到家之后,苏苏一见林三娘就扑了过去。
真好,她还有娘。
“诶?你们两,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林三娘摸着苏苏的小脑袋,苏苏感觉到后,脑袋越发往她怀里拱。
“苏苏说她不想去学堂了。”
苏苏插嘴:“娘,不干净了就会死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先跟娘说说到底为什么突然不想去学堂了?”
苏苏低下头思索阿顺姐姐的死因,阿顺说他姐姐去世前说自已不干净了,是他们干的,自已没脸活了。第二天阿顺就发现姐姐去世了,死的突然又没有外伤,就是地上有血迹……
他家里说是突发急症因病去世,可是他和妹妹谁也不知道真的原因。
直到后来阿顺听见有个人来找他爹,说什么要卖她姐姐,自已先来看看……再过具体的阿顺就不知道了,但他知道,姐姐的死和自已亲爹脱不了关系!
娘也是被他打死的。
幸好那个人提前死了,不然等自已再长几年,一定要亲手……
苏苏正努力理清思绪,想要弄清楚这些,小花姐姐哭的太惨了,她想帮帮她。要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哎~
李天和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惊讶一瞬又按下情绪,轻松道:“三娘,苏苏不想去,就别去了,你昨晚不还说心疼她酷暑难挨,心疼得紧么?”
林三娘被当众说这话,脸皮臊得慌,见儿子女儿都笑着看她,挽尊道:“瞎说什么?!我说的是读书本就辛苦!苏苏的学堂是人家辛苦帮咱打听的,哦现在上了两天学就说不去就不去了?
再说了,苏苏不去学堂,整日在家里要干什么?抬头光望天啊,你俩也有正事教不了她,我又……”
见妻子越说越不好受,李天和赶忙开口。
“苏苏学的不多,这两年她的本事也还没有练好,连法宝都认不齐,你就不担心闺女在外面被人套出话啊?不如就让她先跟着我学字,再抽空练练本事学些武艺。就在家里学,也不出去让你惦记了,左右现在正事受阻,我闲着无事,教教闺女享几年福其他的有老家那边找着呢,不用咱操心。”
林三娘别的都没意见,一听闺女可能被人套话,她就坐不住了。
想起苏苏刚来她家的当晚,她就做了个苏苏掉下床被人闯进门绑去问话变法,苏苏不开口就要烧死她的噩梦。梦里她在一边束手无策,眼看着小闺女被烧死,眼神里都是悲壮凄惨的模样,一下子就吓醒了。
她总觉得,这孩子有时候的眼神特别招人疼,平时不声不响的特别乖巧懂事,没事就爱吃爱撒娇。
就是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透着点她说不上来的悲伤……
她真觉得这是自已亲闺女,不然怎么能这么招她疼?这是财神爷赐给她家的小童子,弥补自家没个闺女呢!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闺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