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知道了线索,来大理寺也没有遇上什么风波,三个人一行精神高昂地出了门。杜浩然兴致颇高,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散碎铜子儿,分给值夜的小吏当酒钱。
月钱只有八百文还老被无缘无故克扣的李白看得心头一阵抽搐,张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临出了门,青璃忽然脚步一顿:“杜公子在大理寺公办,可有私服留在此处,不若借青璃一用?”
青璃盈盈浅笑,月色下美人如玉,杜浩然的骨头酥麻了半边,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几分调笑:“有倒是有的,只是我觉得青娘子这般容色,穿着女装过去,恐怕更好说话些。”
青璃勾起唇角一笑,趁势夺过杜浩然手中的扇子,对着杜浩然的额头狠狠下去,语气分明是娇嗔,却带着几分凌厉:“那就请杜公子快去拿。”
杜浩然啧啧舌头,只好拿出一套备在大理寺中的男装,让出一间内室,让青璃换了衣服。
不一会儿,青璃换了男装出来,李白看得心头一震,杜浩然也是看直了眼睛,口中连连说:“唉,早知便不借给青娘子了,生生把我比下去了。”
虽说李白也是时常看青璃换男装,可是青璃喜爱清雅的湖蓝墨绿,作男装打扮时也是温雅怡人,如亭亭玉竹。而杜浩然这样的烧包,穿衣服的风格与贺兰敏之颇有些相近,恨不能把“富贵闲人”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青璃穿着一身绛红洒金的圆领袍衫,戴着一顶中心缀着红宝的墨纱僕头,眉眼盈盈,一双桃花眸含着三分春色,活脱脱一个倚马斜桥,招蜂引蝶的贵公子。
李白正看得入神,青璃用杜浩然那把洒金折扇抬起李白的下巴,声音圆润灵巧:“这位公子好俊啊,良宵苦短,不如与我进屋内春风一度如何?”
李白脸上呐呐,杜浩然慌忙挤上去,脸上谄笑着:“这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小公子看我如何?”
青璃笑而不答,扬起扇子敲了杜浩然一记爆栗子。
三人笑闹着坐上马车,在李白的连连追问下,杜浩然才挤眉弄眼地告诉他,这折桂轩同牡丹坊一样,也是一座位于平康坊的妓馆。
李白吃惊了一下,抓抓脑袋:“可是他明明是男子,难道是妓馆里的龟公小厮,不对……那么斯文清俊的容貌,莫非是琴师。”
“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可就不知道了,杜浩然拉长了声调一脸戏谑,“毕竟这折桂坊中的倌人,不是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尽是斯文俊秀的男子干这营生,人称兔儿爷。对了……你说起琴师倒是提醒了我,这折桂坊中确实是有一位琴师的颇有些意思……。”
杜浩然独自占了马车的一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好男风有龙阳癖好这件事吧,虽不好摆在台面上说,但说实在的,也属寻常。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的公子哥儿在家里都豢养了娈童,据说啊,就连当今的太子殿下,都有龙阳癖好,在东宫之中有一娈童……”
杜浩然尴尬地笑笑:“正因为有此风气,折桂轩中往来的,其实也都是些平日里满嘴孔孟之道的文人雅士,若是在那里碰上了熟人,彼此一笑,心照不宣也就罢了。折桂坊中的厅堂,有一琴师总是坐在帘后弹琴,那琴师的琴声精妙绝伦,时常有客人被琴声所吸引,便想请琴师出来陪客助兴。琴师总推说自己貌丑粗陋,不配出来陪客。直到有一日,风沙漫卷,吹开帘幕,那琴师露出真容,却是一位清隽温雅,芝兰玉树的公子。当有客人不肯,硬要琴师作陪,琴师也未拒绝,只说是要进屋换衣,过了片刻,这个琴师并没有出来……”
“后来呢?”听了杜浩然讲了故事的前半段,李白感觉这个琴师应该不是那种愿意在折桂轩中沉沦之人,若是不肯相陪,定会被人为难,竟然不由自主开始为这个琴师担心。
杜浩然猜到李白的心思,暗暗骂了一句呆瓜,继续讲:“结果来了一个小厮,说是琴师身体不适,不便陪客。并拿出了一锭银子,说是琴师为表歉意,特地拿这顶银子请在场诸位喝酒。”
“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这么放肆地取笑我们。”那客人显然也是个有官位的,气得怒不可遏,一把夺过那锭银子,狠狠抛在了地上。谁知竟有眼尖之人当即发现,那锭银子上竟然刻有内造的徽记,那一锭银子,竟然是从皇宫中流传出来的,一瞬之间,众人揣测纷纷,但都被那锭内造的银子给唬住了,无人敢”
李白正暗自纳罕,青璃倏然接口:“寻常的琴师自然不可能有宫中内造的银两,也就是说,这位琴师并非没有客人,而是他的客人竟然是宫中的贵人!”
杜浩然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倒是真有意思。”青璃用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琴音高妙的琴师,皇宫……这倒是真和行刺太平公主的傀儡相吻合,杜公子,您还记得那个琴师叫什么名字么?”
“让我想想……”杜浩然仰着脑袋凝神思索。
而李白却不由自主地望着青璃那双纤长莹白的双手,杜浩然这把扇子,扇骨是用象牙做的,而此时,青璃的双手,竟仿佛和那象牙扇子同色。”
杜浩然思索许久,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个琴师的名字,叫玉竹。”
“玉竹?”青璃莹莹含笑,“果真是个清雅的名字。”
不一会儿,马车便行到了平康坊中的折桂轩,折桂轩位于平康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同于平康坊中其它妓馆的风流蕴藉,折桂轩的式样设计极为古朴大方,不带一丝脂粉气,在平康坊中显得别具一格。
青璃亲自去叩响了门板,虽说已经宵禁,但是长安城中有本事夜晚行走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是李白第一次去所谓的男妓馆,他没想到折桂坊中丝毫没有诸如牡丹坊、春风楼那种靡靡的脂粉气,依稀可见男子两人一桌耳鬓厮磨。
折桂坊中的鸨母却是个女人,她仿佛知能够趁夜而来的客人身份多半不同寻常,万万不好得罪,于是亲自迎了上去。看清了青璃的容貌,她只是轻轻一笑,施施然问:“这位娘子如此美貌,奴家却面生得很,不知娘子是第一次来,还是有相熟的倌人。”
她的语气落落大方,虽已经不再年轻,却不若其他鸨母那样,头上满是珠翠,脸上满是脂粉,打扮和容色都十分清雅宜人,更不同的是,说话的语气绝无寻常鸨母那般故意讨好的娇柔造作之态,仿佛无论男子或是女子前来,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被人看出是女子,青璃也习以为常,她似乎对这位鸨母颇有好感,语气也十分温婉和善:“这位娘子如何称呼,若是第一次来如何,有相熟的倌人又如何?”
那位鸨母福了福身:“奴家名叫辛夷,娘子直呼奴的名字也无妨,若是娘子有相熟的倌人,奴自当为娘子去请来。若娘子是第一次来,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是英武骁勇的,还是清隽温柔,奴家也可以尽量让娘子满意。”
“这……简直是荒谬……女子,女子怎能去挑选男子,这……这简直是没有礼义廉耻!”杜浩然见那鸨母竟然将这些话落落大方的说出来,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良宵苦短,奴不愿与这位公子多费口舌做辩解,若公子觉得折桂坊不好,尽可以去别处玩。”辛夷的声音不卑不亢,极为自然。
青璃一笑:“医术上说辛夷情温和,能治伤风鼻塞,使得通体舒畅。娘子真是人如其名,娘子这般风仪,手下调教的倌人必然不差,我倒是真想领教一番。”
辛夷轻轻一笑:“小娘子这样的美人,自然应极受欢迎,只是我这折桂轩中大多数男子……其实好的不是女色,那辛夷也是无可奈何。”
“那不知贵坊的玉竹琴师可在,玉竹琴师是好女色还是好男色,若是不爱红妆女子,我这位朋友,倒是很乐意和玉竹琴师倾谈一番。”
李白来了这种地方,只觉得简直没眼看,正像一只鹌鹑那样把脑袋缩进脖子里,没想到竟然冷不丁被推了出来,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辛夷抬起眸子,口气却不自觉地警觉:“几位要找玉竹做什么,玉竹琴师前些时日奉命外出弹琴,已经许久不曾回来了。”
青璃这才掏出金牌晃了晃:“实不相瞒,玉竹琴师被牵连进了宫中一桩要案,我等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查实,请辛夷娘子带我们去玉竹琴师的房中看看吧。”
眼见那明晃晃的金牌有大内的敕令,绝不可能有假,辛夷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带着一行人来到玉竹的房间。
“几位既然是奉皇命来的,就请随便看吧。奴就不打扰了。”辛夷福了福身,关上了房门。
玉竹琴师的房子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然而细细一瞧,连向来自诩风流富贵的杜浩然也暗暗咋舌。镂空的木床竟然是用整块的酸枝木所制,桌上插画的瓷瓶是产自于河北的定窑白瓷,柜子里一水儿的锦绣袍衫,上层还收藏着一件风毛上好的灰鼠皮斗篷。”
“看来这琴师背后的恩客,还真是宫中的贵人,看这一水儿的陈设,哪儿是一个琴师能用得起的。”杜浩然四处看四处瞧,鼻子里哼了一声。
“咦,哪里来的酸气儿啊。”李白朝着杜浩然斜着眼睛笑了笑,顺手转到玉竹搁琴的架子,顺手随手拨弄了两下,突然感觉到有些许不对,顺手一摸索,竟然从琴下摸出一块竹青色的锦缎。
缎子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有了这样的发现,青璃和杜浩然立刻来了精神,慌忙去瞧着。
簪花小楷显然出自于一个女子的手笔,略略几行,满眼都是对玉竹的思念,一字一句道是圣上寿辰,宫中从民间召唤琴师,玉郎可借此入宫,金风玉露相逢,一解思念之苦。
而这封信的落款,只有两个字——义阳。
李白面色一震:“义阳,莫不就是萧淑妃所生的义阳公主么?”他说着,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出初次入宫,被当做谋害公主的嫌疑者要被带往慎刑司受审时,那个跪在地上,哭喊自己与宣城同是陛下之女,为何命运如此相左的,那个少女单薄倔强的影子。
“义阳公主?”杜浩然的眼睛转了转:“竟然是她么,不过仔细想想,是义阳公主好像还真的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记得当时从义阳公主身上,事发当日,是从义阳公主身上搜到了一块桃木牌吧,她虽然落魄,怎么也是一个公主,身上戴着会有木制的首饰也是奇怪这是其一,皇后娘娘昔日为昭仪时,没少受萧淑妃的欺凌,而后皇后娘娘得了势,处死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萧淑妃的女儿还讨得了好?听说已经是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皇后记恨着萧淑妃,也不肯为她寻个驸马。想来公主深闺寂寞,一时间和一个琴师有什么攀扯也属寻常。再者,想那太平公主受圣上与皇后何等的恩宠,相比之下,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是何等落魄和可怜,一时间心生妒忌昏了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浩然沉浸在案子竟然就这么出其不意地破了的喜悦里,摇头晃脑地分析了许多。
青璃收起丝绢,不自觉地和李白交换了一个眼神:“好了,今夜一行收货也算是颇为丰硕了,我也感觉乏了,杜公子不如我们今夜就此先回去吧。”
杜浩然伸了个懒腰:“青阁主这样一说,我也确实是乏了,青阁主,你可要记得,待到破了这个案子,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可要告诉皇后娘娘,杜浩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青璃眨眼笑笑:“放心,自然是少不得杜公子的。”
临走之时,青璃笑嘻嘻地与辛夷告了别,辛夷自然也是极客气地要青璃有空再过来,待到三人的马车渐行渐远,一个身着大理寺皂吏衣饰的男子从帘幕后走出,看着辛夷,冷声问:“你可确定,那几个人看到了那块锦缎?”
辛夷连连赔笑:“自然看到了,奴家刚才去玉竹的房间里看过,那块锦缎已经不在了……这位军爷,不知玉竹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个皂吏的眼风凌厉地扫过去:“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问太多,小心活不长久。”
回到琅嬛阁时,天色已经渐渐露出了白肚皮,折腾了一夜,李白自然是累得够呛,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李白慌了神,连忙一轱辘从床榻上爬起来,谁知青璃和大彪早已经悠然自若地坐在厅堂中吃早饭。
無錯書吧早饭是外面卖的杏仁粥和糖蒸酥酪,还有一碟豆腐皮包子并几碟酱菜。
青璃一面喝着粥,一面朝李白笑吟吟:“早上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让大彪出门去买了早饭。小白你洗漱了赶紧过来吃吧。”
李白心下一阵感动,青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次的早饭钱,就从小白的月钱里面扣吧,大彪,一会儿再去买两斤羊肉饆饠回来。”
李白恨恨地望着青璃,青璃眨眼笑笑:“快吃吧,一会儿还要入宫去呢!”
青璃这一提醒,李白才想起来,青璃似是答应了一位宫女,今日要入宫去见她的主人。那个小宫女并未说出她的主人究竟是哪位公主,只说是在回心院居住。
“回心院……”李白脸色一凝,“回心院中居住的公主,莫非就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她派人来找你,不止是为了镶嵌簪子上的蓝宝吧。”
青璃笑而不语,吩咐他在珠宝匣子里找一块上好的蓝宝,而后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随着她一同入宫。
李白登上马车,才发现青璃今天穿的衣服,正是昨日杜浩然送来的那匹醒骨纱制成的,青璃挽着一个同心髻,只坠了几颗圆圆的珍珠为饰,那杏黄色的醒骨纱被制成了一件百褶裙,若非知道青璃是个心狠手黑的商贩,单单看打扮,怎么都像是一个柔美温婉的小家碧玉。
青璃眨眼笑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拿杜公子给的那匹醒骨纱做了衣服。”
既有金牌,李白与青璃一路上自然是畅行无阻。宫中守卫听闻二人要去回心院,懒洋洋指了指一个偏僻的角门,告诉他们从那里进入。
在李白的印象里,大明宫巍巍宫阙,一直是一座让人渴望而不可及的盛世宫阙,然而这里,却是清冷和寂静的。明明这里也是大明宫的一角,却少见宫女和内监,宫室也是低矮和破旧的,明明是盛夏时节,那里却随处可见枯败的叶子。
青璃和李白踩着枯败的黄叶一路走,终于在一间低矮的宫室面前停了下来,门口有个小宫婢在不停张望着,见到了二人,慌忙招招手:“二位总算来了,公主殿下已经等了很久了。”
李白抬起头,确认了这间破败的宫室上面确实写着“回心院”三个大字。
他不禁想起了太平公主的排场是何等的尊贵,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绝无仅有的稀世奇珍,而这位公主所居住的地方……
“二位请随我进来吧。”门口那个小丫头脆生生的一句,打断了李白的遐思,李白连忙收拢了心神,跟在青璃后面,走进了那间宫室。
那间宫室虽然陈旧,内里倒也算是陈设得宜,虽然说不上如何惊艳,但总归也算是符合一个公主应有的体面。只是这些铺陈和摆设都像是年代已久,一应都是半旧的。
宫殿之内,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她容色淡淡,笼着袖子跪坐在软垫上,女子挽着螺髻,髻上插着一只凤尾步摇,小丫鬟对着那女子躬身:“公主,人来了。”
说罢,那小丫头向着李白与青璃正色:“这是陛下的长女,义阳公主。”
青璃与李白对视了一眼,正要躬身行礼,义阳公主淡淡点头:“不必拜了,我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公主,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她的眼神微微转向身侧的垫子:“你们坐吧。”
青璃与李白依言,跪坐在软垫上。
义阳公主的眉目与萧淑妃颇为肖似,长眉入鬓,凤目狭长,只是没有了萧淑妃那种柔媚入骨的娇艳,明明是十分凌厉的长相,整个人却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寥。
义阳公主的目光落在青璃所穿的那件杏黄色百褶裙上,声音透着清冷:“这醒骨纱的色泽如此明媚鲜艳,是今年新制的吧。”
青璃愣了愣,点点头。
义阳公主的嘴角微微扬起:“说来可笑,今年新制的醒骨纱……还没有分到我的手上。”
李白忍不住朝着义阳公主身上望了望,公主身上的淡紫色宫裙,虽然也是醒骨纱所制,但是颜色已经不再鲜嫩,微微泛着皱皱的旧。”
李白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虽然备受冷落,但到底是公主,吃穿用度都保持着应有的体面和尊贵,但是又因为备受冷落,所以独独缺少的,是下人的尽心二字。同样一件事,是否尽心,效果是不言自明的……”
李白正想着,有侍女端了茶过来,茶香氤氲,青璃浅浅品了一口,向着义阳公主点头笑笑:“公主这里的紫笋茶,口感真是极好的。”
义阳公主淡淡一哂:“今年宜兴进贡的紫笋茶数量极多,宫中的内监才没忘掉我这份,若是得的少了,我也就只能喝去年的旧茶了。”
义阳公主说着,伸出纤长白皙的双手,不疾不徐地在紫笋茶中搁了些枸杞、胡椒和细盐,用炭火细细的熬煮。
她那一双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青璃和李白的眼前,可是那不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公主的双手,那双手上,满是细细的划痕——就像是被细小的丝线割伤的那样,密密麻麻的血痕。
青璃和李白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消片刻,那杯紫笋茶便烹煮好了,义阳公主端起来品了一口,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李白和青璃,而后,义阳公主施施然开口,眼神中未有丝毫变化:”我在折桂轩安插的人昨天告诉我,你们已经查到了琴师玉竹,还找到了一方我写给玉竹的锦缎。那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想要用傀儡术杀死太平的人就是我,是我用傀儡术控制了玉竹和萧美娘的心智,让他们去杀死太平,你们去告知武皇后吧。”
案子如此轻易地就破了,李白却丝毫未曾感到高兴,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又盘桓着萧淑妃受尽酷刑的那半片残魂伤痕密布的样子,皇后素来是个报复心极重之人,若是知道此事是萧淑妃的女儿所为,恐怕会将对待萧淑妃的方式对义阳公主如法炮制……
青璃还未有反应,李白便霍然站起身:“这怎么可以,如果皇后娘娘像对待你的母亲那样对你,这不是要了你的命么?”
李白的眼中满是关切和不忍,一片赤诚和拳拳。
义阳公主似乎没料到李白竟会有这样的反应,平静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波澜,她望着李白,声音淡淡:“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又何必顾惜我的生命?”
李白一时哑然,半晌呐呐:“我……我就是不忍。”
“不忍么?多谢。”义阳公主不经意地笑笑,这一笑如春花初绽,让那张冰冷而平静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
“你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对我心存不忍的人,另一个对我心存不忍的,是我的父皇,因为父皇的不忍,我和宣城妹妹,才能在皇后的威势下保持应有的体面。”
义阳公主说着,负手踱了两步:“你们看这屋子中的陈设虽然华贵,大多是旧的,这也不能全怪宫人们不肯对我上心,因为这屋子中的陈设,甚至这间屋子,都是我的母妃曾经住过的。父皇废了我的母妃,任由皇后处死了她,所以父皇心存愧疚,可是愈是愧疚,父皇就愈是无法面对昔日的过往,只能将对母妃的愧疚,化作对我的不忍,在皇后的威势下护我周全,这次,恐怕也不外如是吧,所以,你们尽可以去告诉皇后。”
“好了,我言尽于此。”义阳公主说完,伸出那双伤痕密布的双手:“我就在此等候几位带我去见皇后吧。”
义阳公主说完,吩咐侍女好生送走李白和青璃,二人无法,只能向义阳公主告了别,然而还未踏出门,便看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宫室外跑进来,声音满是少女的娇柔和甜美:“姐姐,太液池又放了一批新的锦鲤,真好看啊。”
“宣城……你慢些,饿不饿。”看到妹妹,义阳公主的眼神中满是柔情,爱怜地抚了抚宣城公主的头发。”
李白呐呐:“我们真的要把义阳公主交给皇后么?”
青璃摇摇头:“我在心里承诺过,就凭着萧淑妃与我的母亲,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之处,我愿意尽量守护她的女儿周全……更何况,小白,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璃轻轻一叹:“刚来回心院时,我看义阳公主那副样子,以为她活得就像死灰枯木一样,已经丧失了对生活所有的热情,可是现在看来,她是如此在意自己的幼妹啊。既然心有所系,又何必急于求死。”
李白点点头:“是啊,而且,我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顺利了,顺利的仿佛就像是……你说的,义阳公主一心求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