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呵,那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鼓中,显然定时内力修为极深厚之人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众人一齐回头,不由得让开一条路,齐刷刷低下头,神色恭谨地唤了一声“空明禅师”。
不待空明禅师发话,那两个架着李白的武僧看着空明禅师的脸色,立刻识趣地将李白放了下来,空明禅师上前,敲了一下那个守门小和尚的脑袋:“真是愈发长进了,拉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要闹出这么大阵仗。”
守门的小和尚把脑袋垂得更低,空明禅师向着李白合掌微微躬身:“惊扰李施主了,施主请随我来。”
李白自然连道无妨,跟随着空明禅师到了一间小小的静室,静室中的陈设极为简素,只有一桌一胡凳一张硬塌而已,方才那小和尚敲门进来,奉上一盏茶。
茶水清冽,却是旧年的龙井,并不算好,然而用滚水泡的茶,总是尚可入口的。
李白端了茶谢过,思量了片刻,终是将前几日与杜浩然同去那间地下鱼庄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空明禅师。
空明禅师的眉头紧紧锁住:“李施主,若真是如你所言,这恐怕真是极为高明的幻术,令弟吃了李公子亲手摘的杏儿,长安城中确有一家悬壶医馆大夫为人脾气古怪……“这些都是确有其事。
李白凝神思索着那个幻境,点点头。
“敢问李公子,除了这些与现实相符合的幻境,您在那场梦幻中可还遇到了什么让您心生疑虑的事情。
李白点点头,这个问题正是他刚刚突然想到的,空明禅师刚一问出口,李白便迫不及待地回答:”在下这些时日反复思量那个幻境,确实是有些奇怪之处,主要是集中在家父、曹……阿母,还有琅嬛阁主人对在下的态度上。家父曾经是一心想要在下读书致仕,但是经过牵扯了太子谋逆案,险些被抄家之时,先前那些对在下寄予的心思也都淡了,可是在那场环境中,家父还是在为在下不好好读书而大发雷霆。还有阿娘,阿娘自从与父亲共患难被扶了正,在下对她也是真心诚意的敬服,和她从前的那些龃龉也都消弭干净,再加上曹阿娘如今毕竟是当家主母,身份贵重远胜于从前,所以断然是不会再向着父亲说那些无聊的谗言了。”
李白说着,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青璃那双似笑非笑,宛如一只坏心小狐狸,他心神一晃,脸上蹿起两朵火烧云,一不留神蹿就跳到了耳根子上。
他拿着茶水压了压,终是按捺住蹦蹦乱跳的心绪,继续说:“还有就是……在下……在下为了还从前的一笔荒唐债,曾在西市街一家名叫琅嬛阁的珠宝阁做杂役。
空明禅师的眼神原本平静无波,一直保持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然而当听到李白提到“琅嬛阁”这几个字时,竟然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原本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眸瞬间变得震惊到无以复加,用同样震惊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李施主……你是说你在琅嬛阁,就是青璃,青娘子的琅嬛阁做杂役?”
李白茫然的点点头。
“难怪,这便难怪了……”空明禅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略平复了心情解释:“李公子,我也略知晓些青娘子以及那位大彪都并非凡人的事情,所以才对李公子一个凡人可以再琅嬛阁做杂役感到震惊,想来李公子久在青娘子身边,有着比贫僧的佛力高深许多的眼力也并不稀奇,这位青娘子什么,莫非也有什么奇怪之处?”
無錯書吧李白抓抓脑袋,他看着空明禅师的样子,知晓青璃的能力必远在空明禅师之上,才会让他产生如此的震惊和忌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额……青璃确实是法力尕什,非常人所能揣测,只是青娘子她为人十分的抠门。”
空明禅师正端了一盏茶水刚刚入口雅静,听闻了李白这句评价,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他身为得道高僧,无论是武功还是佛法都远在同辈僧人之上,一向甚得敬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幸而他定力极强,些许失态的小事并不会挂碍于心,片刻恢复了镇静,又用问询的眼神看向李白。
李白面上也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我在那里近一年光景,青娘子他经常借故让我干了许多许多活儿,还经常找借口克扣我的工钱,涨工钱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然而在那场环境里,青娘子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张工钱,这真的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李白在心中犹豫了半晌,终于没有将青璃反复提起的“那件事”透露出去,整个梦境虽然场景逼人的真实,但是仔细想来,也确实是有颇多匪夷所思之处。
空明禅师凝神听着,思索了半晌,霍然睁开眼睛:“李公子,贫僧明白了,这位仇夫人确实是幻术高明,然而她制造幻术所截取的意向,除了现实之中的场景外,皆是盘桓于李公子脑海之中的意向,这些意向虚虚实实,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久久横亘在李公子的脑海中,是李公子的脑海中最渴望,或者是最深切的认知。”
李白心神一凛,空明禅师的话让他瞬间有种心下霍然明了之感——父亲强迫自己读书科考,曹艳娘好弄些左性这些虽然皆已经有所改观,但是毕竟是他长久以来最深刻的印象。涨工钱倒在其次,主要是他终于在那场幻境中听到青璃亲口所说,自己和她盘桓于长安千年所为的“那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然而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么?若是自己和“那件事”有所关联,这不正意味着无论青璃的身份为何,自己这一生一世,总归是和青璃有割舍不断的远非,这于他而言,当真是一切足矣。
“李施主。”空明禅师的轻呼打断了他的遐思,李白慌忙回过神,“大师所言在理,如此一说我好像明白过来了。”
空明禅师点点头:“世间最难以察觉的环境便是虚虚实实,更何况那妖物所制造的幻境,实便落到实处,虚处也契合李公子心中所想,也难怪李公子会着了道。”
空明禅师站起身来,向着李白双掌合十谢过:“多谢李施主提醒,如此说来,那鸟灵与妖物皆是极为擅长制造幻境之人,那在贵府刘夫人临盆之期这三个月期间,贫僧会闭关修行,除了武道外,会详尽研究破解幻术之法,必然不会着了那妖物的道,请李施主放心吧。”
空明禅师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至于李公子所说的那妖邪吸收人的暴戾贪婪之气转化为阴气之事,贫僧也不知是何缘由,或许将夜行游女之事揭开,也是揭开另一件事的线索,李公子先不要着急。”
空明禅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李公子一个文弱书生,能孤身深入虎穴去探析究竟,如此慈悲心肠,实在让贫僧钦佩万分,贫僧向来自负佛法武艺不落人后,到如今才知是坐井观天,实不相瞒,上次在贵府,贫僧被那妖怪身上的阴气也伤了经脉,故而需要闭关修炼,故而暂且也无入地下探查究竟之能。”
李白忙不迭摇头:“大师哪里话,凡人只能不能与邪祟相较也是常理。”他也向着空明禅师双掌合十道谢,倏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犹豫该不该开口。
空明禅师看出李白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温言问询:“李公子可是还有什么要提点贫僧的?”
“不敢不敢。”李白慌忙摆手,他想了想,终是把自己喝了酒失去意识之后,会变成一个剑法超群的绝世武林高手,几可斩妖伏魔之事告诉了空明禅师。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大师也看得出,李白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是习武,连一张轻弓也拉不开。这件事情青娘子也并不知晓缘由,实不相瞒,也正是因为在下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技能,甚至帮过在下与青娘子一同脱离了险境。”
“李公子喝了酒之后竟有如此能耐?”空明禅师也愣了愣,眼神中露出极疑惑的神情。
李白抓抓脑袋:“在下生出这样的技能之时,自己确乎已经人事不省,所以也没有办法探究其其缘由,只是方才听闻大师说过那妖物厉害至极,连大师也被她所伤害,在下想,若是在下能将这剑法之能加以利用,岂不是能为大师助力。”(如果李白知道自己会剑法之事是个bug,可以在李白离开琅嬛阁的时候由青璃告诉他)
“李公子既如此说,能否为贫僧演示一二。”空明禅师略一沉吟,询问地望着李白。
李白思忖片刻,点点头,空明禅师轻轻击掌,唤来一个小沙弥,让他去买一坛子最烈性的烧酒回来,那小沙弥虽然满脸疑惑,但是空明禅师的吩咐他也不敢多问,片刻之后,烈性烧酒便买了回来。
“李公子请吧。”那烧酒乍看上去好大一个坛子,和李白这样瘦弱的文人的样子实在是十分不相符合,连空明禅师这样肃穆的人,也情不自禁有一瞬间的忍俊不禁。
李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终于把心一横,抱着坛子咕咚咕咚喝起来,那烧酒十分烈性,不一会儿李白便变得昏昏沉沉,看什么都像是重影的,紧接着,他的大脑便失去了意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