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一把将那精致的荷包揣进自己怀里,高高地翘着一只脚坐在一旁的八仙桌旁,等着李白给他斟茶扣头。
李白虽然心中万分不愿不甘心,然而他一向懂得出言必践的道理,只能强忍着屈辱和痛苦去斟茶。
这时候,人群中又传来青璃那清朗甜润的声音:“黑三爷,您还没有掷骰子呢,怎么这会儿就让这位公子给您斟茶啦。”
黑三见有人给李白说话,刚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两句,转眼却看见那是一个生得比女人还要俊俏的小相公,一双妙目盈然流转,让人是怎么也无法生气起来。
黑三神色懒洋洋:“这小子手气臭成这个样子,我黑三还有必要跟他赌下去不成?也罢,我就当是给这位小相公一个面子,让他输得更难看一点。“
“你怎生知道这位公子一定会输,说不准你和他打个平手也不一定!”青璃神色淡淡,一字一句却脆生且清晰。
黑三怒极反笑:“若不是看你这小相公细皮嫩肉,老子这拳头可不长眼睛。”
黑三一时负气,用力摇了摇骰子盅,扔在桌子上,向着一众围观人等懒洋洋地努努嘴:“行了,老子懒得看,就让你这小子输个心服口服再给老子扣头斟茶。”
有好事者打开了黑三的筛盅,却不禁愣住了。
原本七嘴八舌的赌徒突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黑三听不见声音,自己懒洋洋地挥挥手:“行了,你们别吃惊了,别说三个骰子老子能回回掷出来三个六,就是三十六个骰子老子也能掷出来三十六个六。”
人群中不知有谁率先爆发出一阵哄笑:“黑三,你他娘的还得意什么呢,刚赢了没几天的家产还没捂热乎,这下子又要赔出去了。”
“你他娘的满嘴胡噙什么!”黑三听闻周遭反应,心下也知道情势可能不对,但是无论怎么样自己总不可能掷出来比三个一更差的水平,莫非自己和那个小兔崽子一样手臭不成?
黑三一面想着,一面忍不住伸头去看那骰子盅,一看之下他情不自禁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地几乎要昏过去——筛盅里,那些骰子不知为何竟然四分五裂,根本看不清上是何数字,依照赌场规矩,损毁赌具一切归零,岂不正是说他黑三输给了李白?
人群中的赌徒大多数都被黑三赢得当掉裤子的赌徒,心中虽然也不甘心李白一下子赢了黑三的家产,但是更乐得看到黑三一下子沦落谷底,立刻纷纷起哄,要黑三履行承诺,将在赌场赢来的家产悉数给李白。
黑三又羞又怒,发现刚才对自己又敬又畏的赌徒们,宛如一群吸血的血蛭,趴在自己身上,恨不能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黑三的脑门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他抹了一把汗珠子,声音已经是掩饰不住的颤抖,拼命抓住李白的袖子:“小子……小……小少爷,我们再比一场,刚才那一场不算,我们再比一场。”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嗤笑,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从人群中施施然走出来,唇边含着一抹讥笑:“黑三爷这话可就让人看不起了,若这赌场之中人人输了都想重新来过,那黑三爷的万贯家财,恐怕早就该吐出来了。”
一众被黑三赢得差点没当了裤子的赌徒看了黑三耍赖,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见有人率先出头,压抑着的不满情绪立刻爆发,立刻跟着吵吵嚷嚷起来,一定要黑三履行契约,不然非报官不可。
黑三眼见墙倒众人推,自己又常年混迹赌场,知道这家赫赫有名的大赌坊是在官府中过了明路的,如今这么多赌徒红了眼,一副落井下石的架势,闹到官府哪里自己也讨不到丝毫便宜,只能咬着牙点头同意——他琢磨着,以自己如此赌运,再赢下一份家产来也不过是数日之间的事情。
一下子得了这么一大份“财产”,弄得李白也不知所措起来,他仔细思忖了一番,当即决定自己分文不取,将这笔财产的处理全部交给了在场的青衣人。
满脸晦气和怒容的黑三怎么也没想到李白竟然分文不取,他在众人的逼迫下,哆嗦着按下了手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李白和青璃破口大骂:“我知道了,都是你们两个人串通起来坑老子,弄得老子晦气成这个样子……”
“我与李公子是旧识不错,但是谈何串通一气,再说我若成心坑害你,又怎会分出一半家财给你的发妻。”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都愣住了,黑三那布衣荆钗的发妻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璃微笑着扶起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黑三的发妻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禁不住磕头连连,直呼李白和青璃为活菩萨。
黑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想不到自己的家财富贵,竟然被人像是鄙履一样送来送去。”他发疯似得朝着两人狂吼:“疯子,你们两个人都是疯子。”
他哆嗦着在契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正要从门口夺路逃离,他耳中听着周围人讥笑嘲讽,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点点早已不存在的尊严,四下张望找寻着什么,有赌徒冷声嗤笑:“黑三,你在找那个驮着你的胖妓啊,人家看你现在成了穷光蛋,早就溜走了,怎么你现在一毛钱也剩不下,还指望着一个婊子能对你有情有义不成?”
周遭传来一阵子哄笑,黑三气得嘴唇哆嗦,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跌跌撞撞地回过头要爬出门去。
但是他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一抹淡青色的影子倏然像是鬼魅一样出现在黑三的身前,神色淡淡的。
無錯書吧黑三呼哧呼哧了几声,拼着最后一口心气:“你们赢了,老子玩不过你们,行,老子知道赌场里的规矩,愿赌服输,家产全都给你了,你他妈的还想怎么样?”
青璃不言不语,就这样淡淡的看着他,她看着黑三满脸怨毒的神情,那双绝美的黑色眸子中涌出一层淡淡的悲悯,彷如莲台上的观世音看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眸子中流露出的悲悯。
这样的神色让黑三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禁不住怒意消减,他受不了这样含着怜悯的目光,冲着青璃哇哇大叫:”老子现在不欠你什么了,你……你不要这样看着老子。”
青璃蹲下身子,与他眸光相接,然后伸出一只纤长如玉的手笼在黑三的额头上方,一众赌徒禁不住交头接耳,不知这个相貌比女子还要俊美的青衫男子是要干什么,然而李白却看得真真切切,有一股黑色的烟雾从黑三的额头上被吸出来,笼在了青璃的手掌心中消失不见。
黑气消弭,黑三眸子中的戾气也跟着消减了几分,青璃神色淡淡,声音温然而平和:“福报运气皆有定数,这些家财本不属于你,你即便是得到也守不住,反而无端端让这笔意外横财折煞了你的福气和寿命……你本大限将至,然而能遇上我,到底是你有这样的机缘和运气,不管你从前的罪孽有多深重,今日我且救你一命。”
青璃说着,双手交叠成了莲花的形状,口中念着什么。李白看得真切,随着青璃口中默念,黑三的周身被一道温柔轻盈的青色光辉笼罩。
黑三听了青璃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本来恼羞成怒欲出言讽刺几句,然而随着青璃的动作,他的心情忽然有种出奇的平和,仿佛青璃说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间真理。
青璃的嘴唇停止了翕动,施施然站起来。黑三的面容竟然也变得平静,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老子以前从来不信邪的,只是仔细想想近日来发生的事,老子这笔横财确实来得快去的也快,也许你说得是对的,算了,老子不争了。”
”你等一下。”青璃折返回去,忽然又叫住他。
她径直上前,将黑三签下的一纸七月给他:“城郊这五亩地还给你吧,若你勤恳踏实,靠着这三亩地,勤勤恳恳,也能衣食无忧。”
她不由分说,将那五亩田地的地契塞进了黑三手中。
黑三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终是张张口又咽了回去,朝着青璃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从赌坊出去。
“神仙,您是神仙吧,黑三这个杀千刀的是什么德行我跟他在一起十几年,没有人比我这苦命人更清楚,刚才我一直担心您和这位公子被他报复寻仇,却没想到他乖乖地走了……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打死我我也不能相信……您……您是神仙吧。”
看着黑三平静地离开,黑三的发妻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惊讶的神色,她跌跌撞撞地上前,连声问。
青璃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黑三发妻的脸上更是虔诚:“神仙你刚才说福报运气皆有定数,我一个苦命的妇道人家想来也是无福消受那么多钱财,神仙你就像对黑三那样,给我几亩地让我过活,剩下的都拿了去吧。”
黑三发妻望着青璃的目光愈发虔诚,她一面说着,一面拿了方才才得来的地契房契往青璃怀里塞。
青璃微微一笑,温和而淡然:“阿姊,您生性良善,纵然前半生命途多舛,现而今也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这些东西您就安心拿着吧,拿去给令尊治病,好好度日,若是有人难为你,来琅嬛阁找我便可。”
此间赌坊有不少人听说过琅嬛阁那个神秘莫测的主人,一时之间更是议论纷纷,望着青璃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和畏惧。
青璃神色淡淡,只是径直走向李白,眨眼笑笑:“小白,和我回琅嬛阁吧。”
李白上前一步,不由自主点点头:“好。”
他话音未落,青璃冷不防攥住了她的手。李白登时像是被电击了一下,那种细腻温软的触感一直蔓延,李白一阵心神激荡,然而还未等他荡漾起来,忽然他听见青璃在他耳畔气若游丝。
“小白,你快扶我回去,我要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