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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曼珠沙华

生魂极轻,跃入水中宛如被旋涡卷起的一片羽毛,李白只觉得目之所及一片混沌,只能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去。

时间和空间仿佛尽数模糊,李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在混沌之中看到了一点光影,仿佛经过漫长的永夜,晨曦的微光隔着一层薄雾,淡淡的透出光影。

果然,桃夭在那处光影之地停下,李白惊奇地发现,在这里,他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桃夭用手指着那一片光影,用手势告诉他们穿过此处。

空明禅师与李白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对视着点点头,终是一同跨过了那团光影。

李白做过很多种设想,在文人传奇话本子里,冥界中有有骇人听闻的油锅地狱,有十殿阎罗和拔掉人舌头的小鬼,李白也见过从地府来的龙婴和仇夫人,同样是鬼气森森,待人行事也极尽恶毒和阴冷,所以他本以为地府也是一个充满了阴森和鬼气的地方,然而他的魂魄真的踏入了地府,却深深的震惊了——他从未想过,若非告诉他这是地府,李白真以为这里是仙宫神殿的模样。

传说中的奈何桥,是一座雕工极尽精良华丽的黑色桥梁,虽然色泽浓黑,却光华流转,如玉石一样温润,玉桥的两侧,开满了鲜红色的花朵,仿佛颜色灼灼,如熊熊燃烧的烈焰。

“这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曼珠沙华吧。”李白望着那些灼灼欲燃的花朵移不开眼睛,他正看得出神,忽然闻到一阵蜜糖一样甜美的香气,李白循着香气观望,吃惊地发现香气的源头竟然是玉桥下的三途河。

三途河的河水汩汩流淌着,仔细一瞧却是金灿灿的色泽,再加上那令人心神迷醉的甜味,任谁都会笃定,这三途河中流淌的,是浓稠甘甜的蜂蜜。

“真没想到,冥府竟是这样一番人间乐园般的盛景。”李白真心夸赞了一句,“没想到冥府中竟然是如此繁盛的景象,倘若真如此,做鬼怪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啊。”李白上前一步追上空明禅师。

“过了孟婆桥才算是到了真正的冥府,万事小心。”空明禅师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李白也跟着朝周围看去,却不由得一愣:“桃夭去哪儿了。”

空明禅师面上神色一凛,这也才发现桃夭不见了,他略略平复心神,向着李白:“她不过是个残魂,许是怕被人看出带我们进来,若是东窗事发脱不了干系,总之,你我万事小心。”

李白警觉地点点头,随着空明禅师一道,小心翼翼地跟在一队显然是新入冥府的亡魂身后,他略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一阵极为美好的香气,李白又使劲闻了闻,陶醉地闭上眼睛,口中禁不住滋啦啦作响。

这香气,堪堪不正是自己这些时日一直琢磨着若是得了空,想要慢慢熬上一碗冬菇鲜笋鸽子汤,而现在的这个味道,不正是一锅热腾鲜活,火候恰到好处的鸽子汤羹么?

李白眼睛发直,禁不住又朝前走了两步,这鸽子汤羹炖的实在是极好,比起自己来实在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一旁的空明禅师,似乎也眼睛发直,仿佛也正是看到了什么让他立刻便想要大快朵颐的东西。

孟婆低着头为亡魂盛起汤羹,一碗一碗递出去。她似乎听到了声响,忽然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李白,向着他挥挥手中的汤勺。

李白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盛汤羹的孟婆,身形窈窕,姿容绝艳,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不是青璃又是谁。

“孟婆”朝着他眨眼笑笑:“小白,你怎么现在才来,快过来喝汤啊。”

李白愣住了,青璃眨眼笑笑的神情妩媚娇俏中带着一种蕴藉风流的狡黠,那是一种千言万语都难以言说的灵动气息,李白绝对想象不出世间还会有什么其他人能模拟出这样的笑意,他脚下不听使唤地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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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旁的空明禅师露出了和他一样痴痴的神情,同样不由自主地朝着眼前的女子跑去,口中喃喃有声:“织梦,织梦你怎么在这里。”

李白心下凛然,忽然空明禅师一下回过神,伸出手挡在了李白的眼前:“当心,不要去看那孟婆,一切都是幻象,也前万万不能饮下她手中的孟婆汤。”

李白勉励平复心神,不住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象,都是虚妄,好不容易将心神抽回来,却禁不住犯了愁:“若我们不饮下孟婆汤,怎么能通过奈何桥。”

空明禅师神色微凝:“隐术。”

他口中默念了些什么,顷刻之间李白忽然发现空明禅师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快走。”他听见虚空之中空明禅师的声音,才意识到隐术已经生效,慌忙闭上眼睛不去看,屏住呼吸不去闻,快速穿过孟婆桥。

过了奈何桥再无回头路,这才算是到了真正的冥府。

过了许久,李白千分之一万确定自己穿越了奈何桥,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一睁眼,他忽然又愣住了,如果说方才从三途河上通过奈何桥那一段路,是人人向往的人间仙境,那么眼前的景象——确实是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目之所及之处尽数是暗黑色的灰土,看不到一点鲜活的颜色,而四周随处可见的,是吐着舌头,叉腰狂笑的小鬼,手上拿着鞭子,肆意抽打着亡魂的身体,一面抽打,一面拍着手掌发出喋喋的怪笑。

一个衣衫褴褛的亡魂趴在地上朝着小鬼哭丧着脸磕头连连:“鬼差爷爷饶了小的狗命啊,小的宁愿变成蛇虫鼠蚂,也不想下那拔舌地狱啊。”

鬼差不为所动手上的鞭子落在那亡魂身上,亡魂发出一声惨呼,小鬼狰狞地笑着:“可是卷宗上说得明白,你这人生前是个人牙子,专干拐卖好端端的姑娘卖去青楼的营生,不知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被你推进火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李白起先十分同情那亡魂,听了小鬼一字字陈述他生前的罪孽,一下子便转了性,甚至开始觉得有冥府的存在,让这些作恶多端的人遭到报应实在是好事,真应了那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他正想着,忽然见那亡魂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堆的银票和开元通宝,双手奉送到那小鬼面前:“鬼差爷爷英明,小的上辈子是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小的也积攒下了无数家财,娶妻纳妾生下不少儿子,这些是我那些儿子捎给我的,鬼差爷爷先拿着,容我片刻,让我托梦给那些兔崽子们,烧个千八百万的银票给我。”

小鬼嘿嘿笑着,接过那些银钱,收了即将挥出去的鞭子,甚至还亲热拍拍那亡魂的肩膀:“行,算你小子会来事儿,银票我可不要,这阴曹地府的钱庄太乱太杂,兑换银子实在是不方便,本差爷要现银。”

那亡魂磕头连连:“现银现银,我让家里那些混小子一水儿烧足色的金银元宝来。”

那小鬼嘿嘿笑着:“我就喜欢你这样有眼力见儿的,在这儿,只要银子到位了什么都好商量,本差爷这里还有一个投胎转世到大富大贵指甲的名额,若你小子真上道儿,我便不把这个名额给了那个吃斋念佛,治病救人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名字也没留下的穷老光棍儿了。”

那亡魂满脸堆着小:“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安排,谢谢差爷疼我。”

李白心头一阵恶寒,虽然他知晓贪官污吏之事实难避免,但是到底是大唐盛世,二圣励精图治,选出了一大批堪称能人干吏之人,能够如此直截了当地受贿做事,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简直是闻所未闻。

“此刻你我为生魂,隐术能维持的时间不长,且快些去找仇夫人。”空明禅师正色拉住李白,李白回过神,跟随着空明禅师往前走。,

越往深处走,他便愈发是感到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难受,如果说奈何桥上满是鲜花芳草的芬芳,美食蜜糖的甜美,那么真正的地府中便满是食物腐臭掉后的恶心,还有花果从根芽处烂掉的衰朽气,

不仅如此,随处可以听到亡魂被下入油锅后撕心裂肺的惨呼声,还有人肉腐烂烧焦后的腥臭,李白心头一阵一阵恶寒闪过,若不是此时此刻自己是亡魂的情状,只怕他会立时呕吐出来。

冥府地方极为广阔,空明禅师和李白四处到处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充满了恶心和腐臭的地方,李白隐约可以看到自己的脚尖淡淡露出魂魄薄而透明的影子,禁不住吓了一跳,空明禅师紧紧拉住他,又默念了几声佛咒,这才将李白露出的影子隐藏住。

李白禁不住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说服桃夭带他们来冥府,然而她却临阵脱逃,让他们来了冥府成了没头苍蝇。

四下茫茫,李白心中禁不住有些恐慌和茫然,他看着空明禅师:“禅师,您究竟许诺了桃夭什么,让她那样的生魂可以背叛仇夫人过来帮我们呢。”他隐藏了形体,看不见紧皱的眉头,却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担忧:“禅师,仇夫人真的在这里,这其中真的不会有诈么?”

“李公子放心,贫僧许诺给桃夭的东西有足够的分量,足以让她弃暗投明,因为贫僧是将真正的光明给了他。”

李白看不见空明禅师的神情,却能感受到空明禅师的语气中带着如斯的笃定,他的心中微觉踏实,平复了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努力想要在这龌龊阴森的地府中,找寻到仇夫人和青璃的痕迹。

李白并不知道,桃夭不过是一个残魂,如今黑三又已经死了,她自然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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