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在一处群山连绵之地停了下来。一块巨大的石雕印入了李白眼帘。
李白心下悚然，他终于发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地势开阔，群山环绕，只是轻轻看一眼,便被萦绕其间的苍茫气势震慑。
那块巨大的石雕上，用极流畅的线条，极精湛的刀工雕刻了六匹神态各异的骏马，传言那六匹骏马，正是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讨打下天下的六匹战马。
而位于长安城郊的这里，正是先代帝后的陵寝——昭陵。
昭陵虽然守卫森严，但是李白如今没了身体只是一个残魂，而青璃，不过是一只飞来飞去的青色小鸟，自然也无人在意。
青鸟在陵寝中飞越了连绵的群山，竟然停留在一座一看便是主陵的高大陵寝之前。
夜色寂寥，陵寝之内已无当值的守卫，青璃幻化作人形,向着李白施施然一笑：“到地方了。”
李白虽然早已经被青璃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然而当他看清了陵墓时依然吓了一跳：“青璃……你……你怎么带我来长孙皇后的陵寝。”
李白说着，认认真真向着陵寝叩首：“草民李白拜见长孙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恕罪，草民和青璃并不是有意来打扰您休息。”
青璃的声音从李白的身后幽幽传来：“我带你来此,是想看看我的母亲。”
”啊？”李白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青璃，“我知道你的前世是先秦时候楚国的公主，怎么，你……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其实也是长孙皇后的嫡公主么？”
青璃噗嗤了一声，眸子微微垂落：“长孙皇后是注定光照千古,载名史册的一代贤后，我没有福分可以做她的女儿。
青璃说完，眼风幽幽地扫过李白。
李白的脸刷一红，心下大囧，慌忙向着青璃尴尬又着急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窥测你的梦境，那天晚上我也喝醉了酒……不不不，圣人云非礼勿视，是我不好……”
青璃扑哧一笑：“无妨，你能进入我的梦中，看到我的前世，是因为我和你有缘，若非你知道这些事情，我也不会带你来此。”
青璃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熏香，恭恭敬敬点燃，向着石碑恭谨下拜，将燃烧的熏香插进香炉中。
眼前高大壮丽的石碑，用最华美的骈文，最精湛的雕工记录着长孙皇后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六年，却光辉灿烂让世人仰望的一生。
青璃声音淡淡：“我原本以为，我母亲一生的心愿是要做王后，她生前不能拥有王后的名位，但死后可以享有属于千古贤后的荣耀，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母亲的心愿，我以为母亲喜欢金子，喜欢地位和权利，我幼年时渴求母亲的爱，却怎样也求而不得，所以只能将对母亲的思念寄托于那些色泽明丽的金银珠玉之中……如今却觉得哪里不对……”
無錯書吧她喉头一涩，不再说下去，恍惚间李白又想起青璃梦境中那个温柔可亲的俪夫人，那个为了保全楚王，不惜抛弃宫中的富贵荣华只身前往青云观，却抑郁成疾，至死仍对楚王念念不忘的俪夫人。
李白此前觉得，她不过是不知满足，得陇望蜀，如今站在这太宗皇帝为自己的皇后修建的巨大陵寝前，心绪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思忖了片刻，飘然上前。
他知晓自己的身体并不存在，所以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抱住青璃，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可能连俪夫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真正渴求的东西，是先代楚王陛下对她的感情，如若不然，俪夫人怎会放下昆仑天人之尊，来到人间做一个寻常帝王的妃妾呢，人心易变事与愿违，也是宫廷倾轧之故，并不能全然归咎于俪夫人。”
青璃微微哽咽：”我从来都觉得母亲亏欠了我，却发现我也从来都没有懂得过母亲……”
李白想起幻境中青璃雪团般幼小可爱的身形，不由得声音急切地宽慰她：“这……这如何能够怪你呢，你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青璃前世在冷宫中惨死的场景浮现在李白的脑海里，李白心中怜意大起，不由得紧紧拥住了青璃，只恨不能代替她承受这样的疼痛和悲伤。
青璃感受到他内心情绪的翻涌和胸腔中跳动的心脏，禁不住抬眸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让李白仿佛受到了鼓舞，他亦看着她，用很真诚的语气告诉青璃：“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也是太宗皇帝生命中挚爱的贤妻，长孙皇后故去多年，太宗皇帝也未曾另立新后，俪夫人葬在此处，能够与长孙皇后一同感受到一位千古明君炽热盛大的爱，这亦算是满足了俪夫人的心愿啊……”
青璃的神色渐渐平静，她抬起头，看着这座与太宗皇帝遥遥相望的博大陵寝，沉默良久，忽然长长舒了口气：“小白，你说得对，是我该放下了。”
她忽然轻轻一笑：“我来人间数千年，为了那件事为无数有执念的客人寻找破解之法，其实很多时候也会如凡人一般难以谅解世人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牵绊，如今突然发觉，我自己也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又怎能怪别人执迷……
青璃说着，抬眸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又愣了神。
李白忽然明白过来，青璃说自己亦有放不下的东西，说得是自己之于母亲的感情，至于她口中的“他人”，莫不是指……
一念及此，李白一时难以掩饰盘换了许久的疑惑宣之于口：“为什么自我离开琅嬛阁之后，琅嬛阁闭门了那么久，而琅嬛阁再次打开时，大彪就已经不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然而这话刚刚问出口，李白忽然就后悔了，他知道青璃本就因大彪的事情心绪不佳，如今他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出来，岂不是又触及了青璃的伤心，于是李白满面愧疚，语无伦次地胡乱换了个话题：“啊，雪景真美啊，也不感觉冷，其实这样不冷的雪天一直下下去也挺好的。”
青璃自然察觉出李白的用意，扬眉一笑：“小白你又觉察不到温度，自然感受不到冷啊。”
李白闹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青璃的神色却已经轻松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飘零的雪花和温柔的月色，声音也显得清冷冷——
“神话传说里说后羿的妻子嫦娥独吞了灵药，飘往月宫中，独留后羿一人在人世间形只影单，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嫦娥吃下了灵药不假，却并非是因为嫦娥贪恋一人成仙，其实嫦娥爱后羿至深至浓，甘愿为他牺牲一切……”
李白面上露出疑惑：“既然如此，嫦娥为何还要独吞灵药，一人飘向广寒呢？”
青璃面色凝然，眸子中微微露出难以掩饰的遗憾：“因为嫦娥，不纯狐自己也不知晓，她本就是半仙之体，吃了灵药，那一半的人体也要回归仙身，自然是要飘到天上去的。”
李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却见青璃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难过，“其实我不怪后羿的背叛，我一点也不怪他，虽然我并不知情，但是……到底是昆仑欺骗了他，用他最在意的事情欺骗了他，换了任何人，都是要发疯的。”
青璃的声音缥缈如梦呓，与李白二人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坐在昭陵帝后的陵寝之前，讲述了那个数千年钱，夏君司羿与他的两位王后——纯狐和洛宓的往事。
李白听得入了神，说到纯狐为了大彪，竟不惜将年轮蛊引渡到自己身上时，李白忍不住哽咽。
青璃的声音娓娓，李白听着她的讲述仿佛自己化身为了夏君后羿，度过了他那漫长又波折的一生，故事终于落在了青璃与后羿的初相识，李白擦了擦眼角：“他这一生，能够德蒙两个倾世无双的奇女子如此爱她，也是不枉了。”
青璃淡淡叹息了一声：“正是因为承受了这样浓烈的爱，所以当她们都离去后这数千年，对于大彪而言，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了无生趣。”
青璃说了这许多，李白本就是个直性子，也不想再有这许多顾虑，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既然你已经和他立下了契约，他只需要安心帮你在琅嬛阁做你要做的那件事，又怎么会突然背叛你，你说得欺骗，到底是什么呢？”
青璃看着天上的月亮，倏然轻轻一笑：“如今过了数千年，凡尘中还有那么多人称颂嫦娥的美貌，说一个女子面如嫦娥，是对她容色的至高赞美，没错……纯狐她确实很美……美到连天上诸神见了她也难以移开眼睛。”
李白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他忍住没有说话，继续听着青璃一字一句的讲述。
青璃轻轻扬眉，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来我也是作茧自缚，这些事情本是中秋那日，大彪一时起了意，喝醉了酒，自己告诉我的，我也是听得入了迷，心中感慨他与纯狐的多舛和坎坷，乘着几分酒兴便决定带他同去广寒宫中，聊以慰藉几分相思。”
雪花飘，昭陵巨大的是悲伤都覆上了皑皑白雪，青璃拂落肩头的雪花，面上自嘲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只是我忘了，八月十五是个极好的日子，无论在天上人间都是个极好的日子，既然是好日子，自然最适合婚嫁不过。”
李白面上一愣，他读过不少的传奇话本子，心中约莫猜到了八九分，不由自主张口问：“莫不是纯狐另嫁了天上他人？可是天上诸神也可以娶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