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首曲子是你吹的?”那鲛人的声音十分动听,像冰凌和玉石撞击在一处时清冽的脆响,他说着,目光落上了冉骜手中的白玉笛。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鲛人的声音如此温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
澄明的月光下,可以看出鲛人的眼圈红通通的,冉骜心中一震,点点头,情不自禁问:“方才是你在哭?”
那俊美无匹的鲛人面上透出惊讶,凝视着冉骜:“你是什么人,竟能听得见孤的哭声,还会吹孤家乡的曲子?”
冉骜一时也有些疑惑,抓抓脑袋:“能听见你的哭声……可能是因为我修行过水下传音之术,至于这曲子……怎么,竟是你家乡的曲子么?”
冉骜心头蓦然一乱,禁不住顺着鲛人的话往下问。
那鲛人点点头:“吾名叫飞羽,是鲛人族之王,每当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就是你们人所说的中秋节,月亮又圆又大,照在水面上,我们水族一众人等也会欢聚在一处,伴随着这首欢快愉悦的曲子,鲛女佩戴着最大最圆的明珠翩翩起舞,鲛郎折下最耀眼的一支珊瑚,赠与他心爱的鲛女,大家融融欢聚在一处……”
飞羽说着,声音禁不住透出哽咽:“我听你你吹奏这只曲子,忍不住想起昔日我与族人欢聚一堂的情境,所以……就忍不住……忍不住……”
他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哗啦啦掉落,那泪水一颗颗落在海面上,化作一颗颗圆润莹白的珍珠。
鲛人这样一哭便停不住,哭得愈发不能自已:“我们水族鲛人……生活在海中……自问从未伤害过你们人类……为何,为何你无缘无故要抓我水族人……还要将孤……绑缚在此处……孤……孤想回家去。”
这个场景看得冉骜心中蓦然一酸,他正想出言安慰那哭得伤心的鲛人几句,忽然听见小师妹轻快娇沥的声音:“你是鲛人族的王,又是个大老爷们儿,遇到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那鲛人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冰蓝色眼睛,看了那个肌肤苍白,眸子却清亮的女孩子一眼,委屈地哽咽了一声:“你这丫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受过委屈的,哪儿知道……哪儿会知道离开所有族人亲人,生死未卜的痛苦。”
“便是有一天,我背离亲人,孤苦伶仃独自一人,也不会这般软弱,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君思瑶朗声回答。
那鲛人不怎怎的,面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扑通一下又钻进了水里。
“唉,你怎么……”冉骜看愣了,正不由得询问出声,他正说着,倏然浑身一颤,像是矮了半截儿——
不远处传来一个朗朗的声音:“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不知何时,君行早竟站在了二人身后,分明是笑眯眯看着二人,眸子深处却一片冰冷。
冉骜分明打了个寒颤,面上勉强堆叠起讨好的笑意:“师父,夜深露重,您怎么又亲自来了?”
君行早眯着眼睛冷声一笑:“本座若是不来,还不知本座的好弟子和女儿,竟屡教不改,将本座的话视作儿戏一般。”
冉骜真希望自己此时可以变成一只鹌鹑,把头埋在沙堆里。
他垂着头:“师父,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爹,难道这鲛人真的这么厉害,连爹都要忌惮三分么?”君思瑶上前一步,圆圆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一片天真无邪的模样。
“胡说。”,君行早眸色一沉,“水下的鲛人被十八根玄铁玄铁束缚,纵然能够浮上水面,在我暗香谷的船上,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冉骜神色一愣,不由自主接口:“原来……不是因为这鲛人厉害啊。”
君行早眸色一沉,掩着袖子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然中了自己女儿的激将之法。
君思瑶乘胜追击:“爹,既然这鲛人不理会,也没有恶意,您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这碧水寒潭呢?”她有些幽怨地望着君行早:“水碧天青,月色清明,分明是不能辜负的好风景,爹偏偏要下什么禁令。”
君行早冷声一哼,唬起脸来:“你这丫头,为父还没责罚你,你倒先质问起为父的不是了。”
“爹……瑶儿既然问了,你就告诉瑶儿嘛。”君思瑶觑了觑君行早的脸色,适时地又开始装傻卖萌,撒娇弄痴起来。
君行早目光投向那一片碧波荡漾之处,碧蓝色的大海中,这一片淡淡的碧绿色彷如一块澄明的猫眼石,在月光的映照下,确实美不胜收。
君行早回过头:“你二人可知我为何要将这鲛人千里迢迢从波斯带回来?”
“这……不是波斯王请您带回谷中助其驯化的妖兽么?”君思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答,“爹,我看这鲛人没什么恶意,也挺可怜的,我们放了他吧?”
君行早没想到女儿会提这样的要求,竟怒极反笑,冷冷一声:“放了?你可真是慷慨。”
冉骜心念一转,确实感到奇怪:”是啊,师父驯妖之术可说是天下无双,天下根本没有几只妖物是在波斯不能驯化需要千里迢迢带回暗香谷,更何况师父为人骄傲,又怎会轻易认输。”
君行早目光落在冉骜脸上,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他的目光一瞬变得肃穆,沉吟片刻:“这鲛人并非普通的鲛人,乃是海中的鲛人族之王,本座不远千里将他带回暗香谷,施以秘法,将这鲛人之王的皮完完整整活生生地剥下来……”
君行早语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君思瑶却踉跄后退一步,眸子中露出不忍之色:“活活剥皮……这也太残忍了。”
“糊涂,妖物天性恶劣且卑贱,向来不容于天地人三界,若能为人所用积累些功德,于他们而言可说是福气,更何况是为我君行早的女儿救治。”君行早不悦地望了君思瑶一眼,
他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冉骜:“还有你,天赋虽高,却满怀妇人之仁,远不如流光看得通透,你若在驭妖上多用些功夫,能及的上你大师兄一半,为师不知会有多宽慰。”
冉骜垂下头,将一些同情的话咽了回去,事实上他的心已经被君行早所说牢牢抓住,禁不住开口,声音中带了掩饰不住的期盼:“师父,这鲛人皮又有何用处?”
君行早看着自己这个颇有几分聪慧的弟子,声音缓缓,落在冉骜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一般。
君行早轻轻一叹:“这张鲛人皮练成的鲛影膏若是涂在瑶儿身上,便会根治瑶儿这天生的皮肤无法接触日光的病。”
“师父此话可是真的?”冉骜目光灼灼,又惊又喜地望着君思瑶。
君思瑶却阴沉着脸,冷冷看了父亲一眼:“剥下这无辜鲛人的皮来治我自己的病,那我宁可一辈子也不治我的病。”
“你这是什么话,你身为我君行早的女儿,纵然身体有疾,亦免不了要传承为父的衣钵成为天下最好的驯妖师,让天下所有妖物都臣服在你的脚下为你所用,能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蠢话。”君行早气得浑身一颤,背过身去。
“师父息怒。”冉骜见君行早动了真怒,连忙拉住君思瑶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
君行早转而看向冉骜,“你也好好劝劝她,本座将此事告诉你二人也是希望你二人能明白个中厉害,不许再胡闹妄为。”
冉骜垂眸称是,君思瑶却别过头去。
君行走上前,拉住依然冷眉冷眼的女儿,言辞恳切,面上一片拳拳:“瑶儿,你这无法接触日光的病,是为父最大的一块心病,为父远赴波斯得来这鲛人之王,也只是为了我的女儿可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如常人一般快乐无忧啊。”
君思瑶神色微微动容,她终是点点头:“瑶儿知道。”
“你二人回去吧,关于鲛人乃是根治瑶儿病情的药引之事,勿要让他人知晓。”君行早郑重吩咐了一声,君思瑶呆呆看着湖面,冉骜连忙垂头称是。
君行早转身正要离去,忽然一阵哗啦的声响落入众人耳中,君行早倏然猛地回过头:“什么声音!”
远处的海滩上,水杏圆眼,身穿红衣的红鱼一路奔跑,一面跑一面喊:“大小姐,快看,发光的水母来了。”那声音娇俏活泼,带着欢愉的喜气。
君思瑶霍然抬起头,只见那一片碧绿色的海水周遭,果然涌动起一片妖娆美丽的蓝色光点,看上去像是淡蓝色的宝石,又像是星子映衬了海水的颜色,投放在碧蓝色的海水中。
红鱼脸上荡漾着笑意,越跑越近,然而她的笑意在一瞬之间终止,在十步远的地方战战兢兢地跪下,牙齿也不住地打颤:“拜……拜见谷主……”
红鱼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瘦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無錯書吧由于刚从水里出来,红鱼的头发和衣服都还是湿漉漉的,在地面上泅出一片水渍。
“抬起头。”君行早声音冷然。
红鱼哆嗦着抬起头,她的目光刚刚从君行早的衣袍掠上膝盖,倏然有一道刚猛的力道倏然向自己袭来。
红鱼一声惨呼,扑通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渗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自己在这个人世上的最后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