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骜就这样紧紧握住君思瑶刚刚升起余温的手,久久也不愿意放下,虽然这双手因为肌肤萎缩,依旧焦黑枯瘦,冉骜却久久放不开。
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他宝贝一样捧住那本他前日还无比想要摆脱的珠贝,只觉得倘若心愿可以达成,那么这邪法给予他的温柔要远远多过于残酷,幻象算什么,杀戮算什么,他只想要他的阿瑶重新活过。
他就这样静静守了阿瑶一夜,直至天明。
第二日,捉妖队之人照例集结完毕,却只敢在院落中静静等待,无人敢去叫他。从阿瑶房中的铜镜里,冉骜看到了此时的自己,经此一夜,自己的形貌变得更为吓人。
冰蓝色的头发,满头满脸的鳞片,长出尖锐指甲的爪子,冉骜苦笑,就算自己真的是水族的妖物,那自己到底是是个什么妖物呢。
他不再多想,正要抽刀出去完成这最后一次的杀戮之举,紫苏倏然推门出来,冷不丁瞧见了他此时的相貌,似乎吓得哆嗦了一下,手上的杯盏倾斜,内里的薄荷蜂蜜水倾倒而出。
紫苏的脸上浮动出一丝尴尬,她终是将手中的薄荷蜂蜜水递上去,冉骜微微皱眉,“你觉得如今我这幅样子,可还要喝下这些东西么?”
冉骜强行按压住心头的烦躁,推开杯盏,便要离开。谁知紫苏再次叫住了他,“冉少爷,昨日听韩医官说大小姐的身体竟恢复了不少,可以随意进一些爱吃的东西了,甚至连五觉中最为敏感的嗅觉,也稍稍有恢复。
冉骜蓦然一愣,心头涌动起一种充满希望的狂喜,阿瑶的嗅觉确实最为灵敏,若是嗅觉恢复,那么又一日可以苏醒,当真这个期许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正想着,紫苏已经将一盘香软可口的桔红软糕放在君思瑶的身边的小几上,她转而看着冉骜:“冉少爷,大小姐既无法进食,您便替大小姐尝尝好么?”
这一次冉骜终是无法拒绝,接过紫苏递上的糕团吃下,果然甚是美味,他虽然对阿瑶恋恋不舍,可是此时已经不能再耽搁,他拿了武器便要走,忽然听见紫苏在身后叫住他:“冉少爷,您一定要当心谷主。”
冉骜一愣,他连问数声欲让紫苏说得更清楚些,紫苏却咬着唇,不肯再说,见她如此,冉骜虽然满心疑惑,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由头,只能就这样疑惑着先出去。
冉骜能感觉到自己拥有了一种连自己深感震惊的力量,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会使出如此惊艳绝伦的水系术法,他的体内仿佛蕴藏着无限多的力量,那些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动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不用术法,单凭体力就可以将铁塔一样的妖物撕成碎片。
那邪法当真有如此威能么?冉骜感觉自己体内涌动的气息,他心中涌动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激动,仿佛离自己的夙愿愈发近了。
他这一瞬间的心不在焉给了原本引颈待戮的妖物以可乘之机,那妖物倏然跳跃而起,一把抓住围在一旁的一个一个跟随而来的弟子,口吐人声,竟是要以这弟子为人质,让冉骜放他一条生路,
那妖物刀锋一样的利爪对准那个倒霉的被当做人质的弟子,那弟子吓得面无血色,向着眼睛血红的冉骜露出哀求的神情。
那被怪物视为人质的弟子满脸惊骇,他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冉骜竟对他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周遭一众弟子也齐刷刷为那人质求情,请冉骜暂缓动手,可是冉骜恍若未闻。
冉骜此时脑内又是幻象涌动,他目之所及,只是将那弟子当成了怪物随手抄起的一截用以攻击他的干枯树枝,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冰凌刺下去。
無錯書吧那妖物终于意识到手上的人质对冉骜全然没有影响,在冰凌刺入心脏的那一刹那,妖物感受到绝望,尖锐的利爪划开了人质的喉咙,那弟子从喉咙口发出一阵惨呼,那妖物轰然倒地。
一众弟子无人敢指摘冉骜,七手八脚将那奄奄一息的弟子抬着走在后面,众人心照不宣地为冉骜果然是个冷血至极的妖物而战栗,第七日,冉骜处于混沌状态的时间仿佛格外长,一直到回了暗香谷才清醒了过来。
冉骜这才发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仿佛带着仇恨和冷漠,却又敢怒不敢言,冉骜心神一怔,却见有一弟子颈部流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冉骜怔住,那弟子虽然已经发不出声音,却朝着自己怒目而视,仿佛要将自己生吞了一般。冉骜心神一凛,莫非这个弟子是自己所伤。不,不可能,自己纵然在意识不清醒,那也只是对妖物产生的幻象而已,他还不至于不清醒到要残杀同僚的程度……
上一次重伤宏忠,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冉骜不再多想,他在众人怨怼的目光中蹲下身去,查看那伤了喉管,奄奄一息的弟子伤势。
这人的喉咙管被妖物的利爪所割裂开,幸而还未断,但是一路颠簸,血液已经流淌了太多……早有弟子前去请医官,剩下留守的几个小弟子见冉骜有所动作,面面相觑,却不敢阻拦。
正在此时,医官匆匆赶来,看见那受伤的弟子,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唉……经脉已断,请恕老夫无回天之力了。”
“让我看看。”见那医官叹息着离开,冉骜蹲下身去,用手按住那弟子颈部的大血管,用自己的疗愈之术,用自己温润的疗愈之能一点点为那弟子医治,那弟子面色之色渐渐减轻,甚至缓缓止住了呻吟。
众人这才知晓,冉骜是真心为这位命悬一线的弟子疗伤,初时吵嚷,而后渐渐安静下来。
冉骜的额头上沁出了汗,他摇摇头,自己虽然已经倾尽了全力,但是诚如医官所说,他已经被伤了颈部的大血管,兼之失血过多,已经是无力回天,他除了能够稍稍缓解这弟子的痛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疗愈之效。
冉骜无奈地放下那弟子,向着面上露出期期艾艾的众弟子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一众人等从初时的期待,纷纷变作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冉骜不理会众人,径直离开了奄奄一息的那个弟子。他听见自己走后众人义愤填膺的声音:“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妖物,还能指望他安什么好心,走,我们去找谷主,这一次,一定要让谷主把这个妖物赶出暗香谷。”
冉骜加快了脚步,他害怕自己再被这些乌合之众激怒,在脑内的幻术和戾气的影响下,做出怎样的事情。
他突然离开,只是因为他想到,倘若自己妥善修行了那珠贝上所记载的邪法,功力能够精进一层,那样,说不定就能在救了阿瑶的同事,也顺带救一救这个倒霉的弟子。
这样想着,他匆匆来到阿瑶的房中,他看着君思瑶微微显出红润的面庞,又握住阿瑶不再那么冰凉的手,内心忽然涌动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安然。
阿瑶,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救你。
他走入内室,开始修炼这邪法的最后一章,此前六日,他修行邪法都甚是畅通无阻,可是这最后一日,修行起来却极是困难,冉骜只觉得丹田之内涌入了一个大火球,灼灼的烈焰在他的胸腔不停地冉骜。
他忍受着这样非人的痛苦,只觉得在烈火一寸一寸的舔舐下,他的生命也一寸一寸消失殆尽。
冉骜满心绝望——莫非自己真的要功亏一篑了么,他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修行,他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应对这珠贝上的邪法带来的除却幻象之外的一切反噬,却不曾想竟会难以忍耐第七日邪法的攻势。
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灼烧殆尽,他的生命也随之殆尽。
在意识将要涣散之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精元内丹,那内丹是极美丽纯粹的冰蓝色,形状也极为奇特,仔细一瞧,依稀竟像是龙形,冉骜想看得再清楚些,可是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涣散。
冉骜自嘲地笑了笑,即便不是龙形,但是至少看自己内丹的样子,自己即便是水族,恐怕也该是个地位颇高的水族吧。
肉体一寸寸消逝,冉骜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紫苏美丽的影子来,“阿瑶,抱歉,我终究没有完成对你的承诺。”
冉骜不知道自己的体内还藏着一个“小蛔虫”,此时也正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地哀嚎着,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冉骜一同葬身此处了,可怎生是好。青璃既然把自己留在这里,怎么能不想一个万全之策。
电光火石之间,李白忽然想到了那颗青璃赠与冉骜的川穹清音丸,仔细想来,这枚丹药冉骜似乎一直没有服食……而且还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和冉骜一同丧命于此么,李白的脑海里浮现出青璃似笑非笑的影子来,只觉得欲哭无泪。
李白是欲哭无泪,然而想到青璃时,冉骜是当真落了泪,他的泪水滴在那灼灼的火焰上,倏然之间,那让人窒息的灼热感瞬间消失,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象,冉骜那被烈火灼烧的身体,竟仿佛从来都没有消失,不,其实应该是重新长了出来。
冉骜感觉自己的周身涌动这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他觉得,以自己此时之能,或许当真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他迫不及待地走出内室,迫不及待地来到阿瑶身前,将自己新的来的力量,如大海一样源源不断地输入阿瑶体内,他虽然筋疲力尽,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他能感到阿瑶原本黑瘦干枯的身躯一点一点在恢复生机,肌肤重回少女的柔嫩,嘴唇越来越红润,头发也越来越乌黑浓密。
冉骜内心涌动着欢腾的喜意,她的身体已经被自己激发出新的生机,自己只要用着邪法上的力量,为她注入足够多的生机,那她一定可以完好如初。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拼尽全力将内力向着阿瑶传入,倏然间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带着无比的焦急和惊恐。
冉骜此时已然力竭,微微松懈之时,他看见紫苏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身上竟然带着伤口,满脸皆是惊恐和焦灼,冉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紫苏满眼都是惊恐,声音断断续续:“冉少爷……您……您快去吧,出事了……谷主……谷主不好了,有魔龙出现,魔龙伤了谷主……”
冉骜见状,霍然一惊:“这是在暗香谷,师父怎么会……”紧接着,耳畔果然传来一阵慌乱之声,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冉骜大惊,暗香谷莫非是是出了什么变故,世间专注于为小师妹疗愈,所以全然不曾察觉,他来不及多想,在屋内设了结界,盯住紫苏不要随意乱走。又设了另一个结界来保护君思瑶,这才离开。
紫苏眼泪汪汪地谢过冉骜,叮嘱他一定要小心,可是冉骜前脚刚走,一道身影倏然显出,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身躯和面庞——那是鲛人飞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