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在这一瞬擦出火药味。
但只一瞬，便又消失不见，就好似从来都没存在过。
沈阙起身将人扶起，不赞同的说道：“爱卿为免也太多礼了些。朕不是说过了吗，你我君臣一心，无需在意那些虚礼，明面上那是没办法，但这私底下还是随意些吧。”
闻倾先道了声谢陛下，然后才严肃回说：“礼不可废。”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将规矩礼法挂在嘴边的“正人君子”，暗地里，竟生了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有些人的“敬”放在心里，有些人的“敬”却只挂在嘴上。
沈阙藏住眼底冷光，佯作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来人，快赐座。”
很快有小太监搬了座椅过来。
“谢陛下。”闻倾谢过后侧身坐了半边，维持着恭顺的模样，主动关怀的询问道：“不知陛下的眼疾最近可好些了？”
沈阙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就那样吧，劳爱卿挂心了。”
只看这表情，确实不像是恢复的样子。
但闻倾还是有点不放心。
“陛下无需这般忧心，微臣近日恰好寻到了一位名声大噪的江湖名医，据说曾多次治好过双目失明的患者，若由他为您诊治，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医治您的眼睛了。”
沈阙一听这话就知道，闻倾开始怀疑他了。
说是“近日寻到”，实际只怕是早就找好了人，就等着试探他呢。
这种时候若开口拒绝，那之前的伪装可就功亏一篑了。
万幸他早有准备……
“此话当真？”他故作惊喜的询问。
闻倾起身行礼，“不敢欺瞒陛下。”
沈阙闻言连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请进来吧！”
被称为文大夫的江湖郎中就在宫外候着，沈阙这边一说要召见，没一会儿工夫，人就被小黄门领进了门。想来闻倾早做好了今天要带他进宫的准备，这才连上朝都将人带着。
“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来的路上，文大夫被小黄门教过规矩，一番礼行的还算有模有样。
只是毕竟是头一次进宫，见得又是真龙天子，他整个人紧张的不行，进门的全程连头都不敢随便抬一下，叩头的时候更是差点整个人趴地上去。
好在沈阙并没有和他计较，“起来吧，无需紧张。”
文大夫战战兢兢爬起身，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闻倾警告的剜了他一眼。
可惜他头顶没长眼睛，根本没看到。
没用的东西！
在心里唾了一句，闻倾转身朝上首请罪，“乡野草民，从未见过圣颜，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的，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
随意摆了摆手，沈阙朝文大夫问道：“听说你曾医治好不少双目失明之人？”
文大夫咽了咽口水，老实巴交回道：“也，也没有多少，都是侥幸罢了。”
原本以为闻倾找来的，纵使不是培养多年的探子，起码也接受过一段时间培训，没想到这位老大夫完全就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好像直接被从街上拉过来了似的。
沈阙心中的戒备略松了松，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分毫。
直接伸手将脸上的眼罩揭下，他故意打趣道：“那希望这次你也能侥幸吧。”
文大夫傻愣愣的杵在原地，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旁边的闻倾实在看不过去，压低了嗓门，朝他厉声喝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陛下诊治！”
这一声终于惊醒了文大夫。
他强忍着害怕抬起头，却被吓得差点没当场叫起来。
这倒不是说沈阙长得有多恐怖，事实上，单论五官沈阙绝对称得上俊美无俦，若论气质，那也是骄矜高贵，只可惜这一切都被眼睛上狰狞的伤疤给破坏了。
文大夫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伤疤。
但没有哪个伤疤，比眼前这个更让他心惊肉跳。
無錯書吧“您这是怎……”么伤的？
他下意识想问，旋即想到这涉及到皇室秘辛，忙不迭又把后半句话咽下。
尽管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卑贱庶民，却也知道在这深宫内院中，绝不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好，想要好好活着，首先就得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草，草民先给您把个脉。”
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沈阙直接伸出了胳膊。
文大夫两指搭在脉搏上，足足过了二三十息，方才皱着眉头收回手。
跟着，在一番请示后，他又战战兢兢却仔仔细细的将沈阙眼睛上的伤检查了一番。
“怎么样？”最先迫不及待开口的竟是闻倾。
随后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又佯作担忧的描补了一句，“陛下的眼睛能治好吧？”
文大夫呐呐不敢言语，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
但凡长眼睛的都能据此看出，沈阙的情况肯定很不好，所以他才不敢吱声。
闻倾心中一方面暗喜，一方面又疑窦丛生。
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说话啊，哑巴了吗？”他再次呼喝，语气难掩不耐烦。
倒是身为当事人的沈阙心平气和道：“有话直说便是，放心，朕不是那种大夫治不好就直接砍大夫脑袋的人。”
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害怕了……
反手擦了擦额头涔涔而下的冷汗，文大夫垂着眼睫，弱声弱气回道：“草民无能，并无把握能医治好陛下，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竟是真的没有好！
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顿时落了地，为免当场失态的笑出声，闻倾只能赶紧埋下头，瓮声瓮气的说道：“是微臣的错，没好好考较这庸医的水平，就将他带来扫陛下您的兴。陛下切勿丧气，微臣这就派人重新去找，一定会……”
“不用了。”
沈阙打断他，淡淡道：“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眼疾之事不必再强求了。”
“可是……”闻倾还想再说。
沈阙却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门外守着的内侍立刻走进来，恭敬却强硬的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闻倾无法，只得带着文大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