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太阳在西山上,挥洒出最后一丝曦光,让浮云染上火红的颜色,宛如倒映的粼粼微波一样,彼此重合,水天一色。
“哒哒哒。”
周陌骑着驽马出了陈家庄后,并没有返回那个近在咫尺的家。
無錯書吧他再次掏出纸薄,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中,寻找那些用红圈标出的人名,他要一一去给那群在背后默默等待的人一个答复,哪怕是一个残酷的答复。
“钱大强,三秋府,钱家村。”
这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他拥有着黝黑的肤色,是三千牺牲的周家军中,最能吃苦耐劳的,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家乡话。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总是喜欢笑。咧开一张大嘴,露出那一口白牙,在黝黑皮肤的反衬下,显得更加白了。
记得,他最后一次笑,是在十几个魔族包围下,无数骨刺穿过他的身体,他对着周陌露出那一口明晃晃的白牙。
“大强啊,等退役了,你有什么打算?”
“周帅,俺是被老母亲叫来参军的,她说魔族要是打进来了,三秋府保不住,俺们村也会保不住,到时候街坊邻里都会死的。”
“我离开家八年了,最想的就是回家看一眼母亲,哪怕瞅一眼她的墓也是好的。”
......
周陌骑着驽马穿行在山间小道上,听见泉水叮咚声,鸟雀归巢声,还有远处那人间的烟火声。
钱家村,与陈家庄相隔不远,约莫一个时辰,周陌就来到村口。
这是个小村子,放眼可见,住着七八户人家。
几个孩童在村口玩闹着,几个汉子扛着锄头刚从田头过来,家家户户都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你是什么人?”两个黄发垂髫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你知道钱大强家在哪吗?”周陌露出和煦的笑容道。
听见钱大强的名字,两个小孩一阵茫然,这时,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家汉子走了过来。
“大强?你是来找大强的吗?他八年前,去参军了。前几天,他的老母亲也走了,乡亲们给办的丧事。现在他家,没人喽。”
“还记得,他老母亲走的几天,一直嚷嚷着大强不好了,大强不好了。”
“也不知道大强当兵咋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扛着锄头的汉子给周陌指了一下钱大强母亲埋的地方,便自顾自的走了。
周陌牵着驽马一步步走到钱大强母亲埋的地方,入眼的是一个坟堆,杵了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横七竖八的写着四个字‘钱氏之墓’。
榆树苍苍,如瀑盖顶,远处一只大雁仿佛是母亲般,带着排排小雁向着晚霞深处飞去。
周陌走到墓碑旁用手轻轻揩拭上面的灰尘,又卷起衣袖,拔出了附近的杂草。
末了,他在萧瑟的风中,给深埋在土地里的女子,磕了三个头,仿佛这一刻,他就是那个名叫钱大强的汉子,那个只想瞅一眼母亲墓碑的儿子。
周陌走了,余晖中,他像是看见了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她呆呆的伫立在村口,一遍遍等待着归家的孩子。
终于,一个憨厚的,永远挂着笑的糙汉子,骑着大马回来了.......
三天,周陌不吃不喝,夙夜不寐,他穿行在云州的山涧湖泊,高山盆地,他像是一个报信的使者,更像是一个无情的恶魔。
他把云州三十六名有着家眷的英烈故乡走了个遍,向他们诉说了那份沉痛的事实,也看见了无数双期盼的眸子黯淡绝望的过程。
也许这就是战争,带走的往往不是一个人的生命,更是一群人的生命。
“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
忙完了这一切,周陌终于可以回家去看看了,三秋府,屯门村,那里有着曾经帮助他的张家老小,有着给他衣食的郭大婶,还有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她现在是否已经嫁人了呢?
小道悠悠,花未变,树如旧,白发已丛生。
周陌牵着驽马,抬头望向那个自己花三天雕刻的石碑,‘屯门村’,一股近乡情怯之感油然而生。
“听说了吗?天策上将扶灵归来,其几天去了隔壁的村子,把那些贪赃枉法的大官给斩了个遍,就连我们怀宁县的县令老爷也被砍了头。”
“何止是县令老爷,就连府主老爷和道台老爷也被斩了头,前些日子,征收的赋税,也退下来不少,这日子总算有个盼头了。”
“要我说,这天策上将可是我们大夏国的救星,要是没他,我们早就被魔族给当成食物给吃了,现在又是他给我们主持正义。”
“可不是吗?天策上将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救我们的,哎,听说天策上将姓周,让我想起十八年前周陌那娃子,那娃子十八年前,为了不让我们遭罪,应了兵,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我临了,也不知能不能再看他一眼。”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坐在村口的老槐树旁,聊着天。
旁边,一头老牛‘哞哞哞’的拉着磨盘,不停的转着,细长的牛尾驱打着飞蝇。
“张叔。”周陌用嘶哑的声音喊出声。
“你是?”姓张的老汉,听见周陌的叫唤声,抬起头,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你是周陌?你是周娃子?”
张老汉像是想起来什么,忽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周陌身前。
“是的,张叔,我回来了。”周陌感慨万千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老汉眼眶有些湿润,泛起了浑浊的泪花,嘴里碎碎念道:“十八年了,终于了了这桩心事。”
“周娃子,你回来了啊。”
一个个老汉也都站了起来,对周陌嘘寒问暖,眼睛里充满了与故人相见时的喜悦。
“叶叔,黄叔,姜叔。”
周陌一一向几位老人打着招呼,他仿佛又回到十八年前,那个村中的落魄小青年。
“周娃子,今晚来我家吃饭,你张哥可经常在我嘴边念叨着你呢。”张老汉紧紧的抓住了周陌的手,仿佛是自己许久不在家门的儿子归来般兴奋。
“张婶呢,她身子骨还硬朗吗?”周陌顺口问道。
“你张婶她,三年前就走了。不仅你张婶,村里一点半的老人都走喽,当初经常给你送鸡蛋的李婶一年前也去了。”
张老汉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也许人老了,对生死也就看淡了。
周陌虽然知道十八年不可能一尘不变,但亲耳听见后,心头总会一痛,他再也看不到某些对他关怀备至的邻里,再也见不到那个每天给他送鸡蛋补身子的和蔼大婶。
“张叔,许家那丫头...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