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攘攘百岁间,英雄出世笑华山。
南唐北汉归一统,朗月残星逐满天。
文治彬彬开盛世,武功赫赫震幽燕。
席间杯酒消王气,汴水流年咽露盘。
無錯書吧(赵匡胤《咏史》)
书接上回。大宋尊欣逢长春万寿节,朝野相贺,举国同欢。不想乐极生悲,引来了天外来客不知什么怪物,一时搅得人心惶惶,如同未世。天幸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亏得陈抟老祖暗中相助,苗训以先天八卦图化出阴阳鱼,交合幻出先天元气方将怪物击败。眼见怪物远遁,大宋尊方舒口气,遣散众人,只教苗训留下。
苗训只道大宋尊觊觎那《先天八卦图》,便卷好紧藏于怀中,乃道:“此乃家师之物,必要归还才好”。大宋尊觉得好笑,便道:“苗卿不必小家子气,大丈夫一言九鼎,官家又岂会觊觎私人物事。只因天降异兆,恐有不祥,朕右眼直跳,恐灾星未退,又不便明言,故屏退众臣,只留下卿家,说几句贴心体己话”。苗训方知误会,便道:“官家洪福齐天,自然逢凶化吉,不必疑虑”。
大宋尊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日若无令师秘授真图,后果不堪设想。令师琴操鹤德,乃避世能人,与朕也颇有交情,因此朕想拜谒老祖,以求启蒙解惑,不知可否?”苗训道:“官家乃万乘之尊,不宜轻动,这个有些难处”。大宋尊道:“卿乃老祖高足,燮理阴阳,调和鼎鼐,朕甚倚重,求苗卿予以方便”。苗训见其诚恳,有些犯难道:“官家肯屈尊迂贵,涉鄙访野,诚是难得,臣有师传五龙蛰法或可成行。只是倘有不测闪失,臣如何承担得起?”大宋尊忙道:“此朕一门心事,倘有意外,怪朕时运不济,不怪旁人。知苗卿忠心可嘉,方斗胆相托。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万望苗卿成全”,当下叫人取来免死金牌,用御笔署名铁衣士书,赐于苗训。苗训一时耳软,有心卖弄本事,便将免死金牌收下。
大宋尊便道:“朕久闻五龙蛰法之名,苗卿便教朕此法神奇之处”。苗训道:“道者,虚通之至真;术者,变化之玄法。道之无形,术以济人。五龙蛰法须得怯情去欲,静笃归根,以苍龙守东,白虎守西,呼甲丁以值其时,百灵以卫其室,丹田精气运转,五脏神水循环,然后一点元神出窍,脱泥丸九宫,可入妙境。倏忽之间,足蹑清风,乘蹻万里,身浮落景,穷极天地。咀日月之精华,玩烟霞之绝境,看沧海以成尘,指阴阳而舒啸。飘然恣游碧宫,谒拜九天群真,上下昆仑紫府,访会蓬瀛仙众,无所不至,无所不能也”。
大宋尊听得飘飘然,便道:“东观扶桑曜,西临羽水流,北极登玄渚,南翔陟丹丘。神仙之说,朕向来不以为然,今日受些惊吓,听卿高谈阔论,朕亦飘然神往。倘能虚游神往,倒也快事一桩,朕欣然希望成行”。
于是大宋尊传谕于内府深宫设辟室,内以紫罗荐地,张云锦之帏,垂明月之珠,燔百和之香,燃九光之烛,中设九龙云床。又令内府禁卫设三重禁卡,无圣谕谁都不得靠近,否则杀无赦。待万事俱备,安排妥当,大宋尊方依苗训之言,香汤沐浴,鹤氅加身,至辟室焚香礼拜。苗训于云床前盘腿打座,合目施礼,乃诵五龙蛰法道:
“龙归大海,阳潜入阴。
人曰蛰龙,我曰蛰心。
默藏其用,息之深深。
白云上卧,世无知音”。
大宋尊宽衣解带,于龙床东首,侧身而卧,如犬之屈,如龙之蟠,一手屈肱枕头,一手直摩脐眼,一腿伸,一腿绻。乃闭目合口,舌抵上腭,凝神绝虑,身心放松,渐入佳境。果真耳无所闻,目无所视,口无所言,心无所往,息无所促,神不外驰,炁自安然,一时六贼不动,五脏咸宁,三魂守固,七魄藏真。真个气如胎息,形似龙蛰,有《睡经》为证:
先心后目昧,形神意象虚。
目星心随启,混沌周行收。
对境莫任心,对心莫任境。
梦蒙可无相,蒙明处恒持。
且不说苗训如何施法催眠引遁,只说大宋尊酣然入梦,渐到好处,一点真魂,如堕云雾,神思渐远。须臾间耳闻风声鹤唳,眼见山青水秀,好个锦绣世界。但见:
山如伏鳖,水似潜蛇。青如泼黛,千里乾坤皆秀色;碧若浮蓝,一方山岳独风光。蜿蜒古道,一径怪石连上下;陡峭天柱,百丈孤峰傲西东。云天雾海,依稀昆仑仙境;古刹名观,恰似须弥鹫峰。岭结山根,巨灵神斧劈就;洞连藕窟,圣母莲灯光融。势飞云外,张僧繇妙笔描不就;险冠天下,顾虎头天机摹难成。九州险地推西岳,百世香火尚兴隆。
此处正是西岳华峰,大宋尊来过几趟,因此识得,不由喜上眉梢,择路而行。但见四围林壑优美,涧水清冽,鸟语花香,松涛枕风,好个红尘不扰真福地,绿荫避暑世外园。转过山梁,忽听耳畔有人叫道:“香孩儿,香孩儿”,其音不绝。大宋尊心疑,四下看时又不见人影,走几步,又听叫唤,只得回头细看,却见那古桧树上落个雀儿,叫得真个是“香孩儿”。那雀儿又生得清奇,有《临江仙》为证:
鹊睛燕颔黄鹂喙,聚顶一点丹红,雉尾油亮五彩浓。鹤翯双白翼,锦背似鸡公。婉啭莺鹂能学舌,画眉百灵摹声,绿头鹦哥差几分。花间戏庄蝶,子规泣西风。
原来那大宋尊乃上界霹雳大仙转世,生于洛阳夹马营中。生时赤光绕室,异香经久不散,故取乳名香孩儿。如今听得雀儿直呼名讳,实在大不敬,因此心中不快,骂道:“你这雀儿,不分尊卑,却是找死”,言罢投石掷去,那雀儿一时受惊吓,振翅而去。大宋尊不以为意,乘兴前行,见那山峦起伏,甚是雄伟,有心哦咏,想不出好诗,一时窘迫,忽想起崔颢的《行经华阴》甚是贴切,因此吟道:
“苕晓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睛。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寺平。
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
大宋尊话音刚落,便见两个青衣小童拱手揖礼道:“小子奉家师之命恭请帝星移步”。大宋尊便问道:“令师尊号如何称呼?”二童子道:“家师乃希夷先生扶摇子”。大宋尊道:“莫非是陈抟陈图南?”二童子道:“正是家师”。大宋尊道:“果是故人,前面带路”,于是随两小童前行。
此处却是五里云山雾海张超谷,又往前行百余步,眼见豁然开朗,但见白云浮玉,翠藓堆篮,重柳垂枝,芭蕉舒叶,清静安然,胜过千树花开金谷苑,更似万株桃绽武陵溪。两童儿立于西玄古洞外揖礼道:“星主驾到,有请老师”。却听那古洞中有人笑道:
“昏昏黑黑睡中天,无寒无暑亦无年。
彭祖寿经八百岁,不及陈抟一觉眠”。
却见那洞中转出一位老叟,葛巾布衣,白祙芒鞋,却神情矍铄,气势昂扬,有词为证:
鹤发童颜音韵清,气势不亚飞熊,竹节鹤寿商皓名。隐世比鬼谷,料事赛孔明。仙风道骨称老祖,自然剑胆琴心,洒脱西华醉眠云。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
此人正是西华隐仙陈抟老祖,可了不得,怎般说?赞曰:
田予洪福,毛女哺乳点慧根;林付长寿,五龙秘授蛰伏功。九室岩中,麻衣道者教相术;云台观里,纯阳吕祖传全真。四辞朝命,醉隐烟霞身自在;三峰高卧,笑咏风云心自空。看气视祲,悬知灾异之来;运策揲蓍,预定吉凶之逢。钓深系象,宣仲尼之名言;探赜希夷,扬伯扬之道风。传河洛术数,创先天图成;奠理学原基,开象数术门。研养生丹酒,做紫微斗更。真个是:淹通三教德高著,名高千古显华峰。
那陈抟老祖乃神仙般的人物,与大宋尊颇有缘源。相传残唐五代时,天下纷争,百姓流离失所。一日陈抟骑驴下山,见一逃难妇人挑两童于筐中,陈抟看那两童,竟有天子气象,故言道:“谁说当今无真主,两个天子一担挑”。那二童儿便是赵匡胤与赵匡义兄弟。
后来赵匡胤长大,因杀人惹祸逃难华山,正逢陈抟卖桃。赵匡胤口渴,一口气吃了半筐桃,一摸身上并无分文,好不窘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赵匡胤只得向卖桃老儿央求宽恕。陈抟见其实诚,并不怪罪,只说周世宗柴荣在潼关招兵,投军可得大富贵。赵匡胤从其言,投了柴荣,自得重用,屡建奇功,升为殿前都点检,统领禁军。
后来赵匡胤带了金银珠宝,至华山寻卖桃老儿,欲报指点之恩。在玉泉院见一老道,便打听卖桃老儿下落,老道说须得下棋对局,若赢他方予相告。于是赵匡胤便与老道在博台设局赌博,结果连输三局,索性将随身金银盔甲连同盘龙棍都押上,没想到竟输个干净。苦无赌资,老道便让赵匡胤以华山押宝,并立字据。赵匡胤便以华山为赌注,两人再战,结果又输一局,老道说君无戏言,若做了皇帝华山便不属于官家。赵匡胤以为玩笑话,满口应承,后来便留下赵匡胤捧打军州都姓赵,独有华山不纳粮的传说,那道人正是陈抟老祖。
再后来陈抟长安会二主,赵匡胤便问卦占卜前程,陈抟道:“猴虎初四逢,双日现真龙”,并叫弟子苗训扶佐赵匡胤。后周显德七年,赵匡胤率兵北征,至陈桥驿时,天现双日奇观,谋士苗训语于众人道:“天现双日,正合点检做天子”。一呼百喏,众将将黄袍披在赵匡胤身上,高呼万岁,于是三军班师,柴宗训让位,赵匡胤登基,是为宋太祖,改元建隆,定都汴梁。
赵匡胤后来数番遣使传诏,请陈抟老祖出山,可惜未能如愿。今日大宋尊因陈抟老祖传图去怪,救驾有功,心存感激,因此执意拜山访贤,苗训拗不过,只得助他成行。有诗为证:
华山老祖卧中闲,偶观风云悟先天。
奉天承运赵官家,不忘迷途指路仙。
大宋尊见了陈抟老祖,先揖手道:“老仙别来无恙”。老祖道:“老朽之人,一觉千年,浑浑噩噩,梦里求生,独会周公,官家见笑了”,便叫童儿呈上龙尊玉液,彼此分座石上。大宋尊道:“老仙一觉千年,沧海桑田,犹是瞬间”。老祖抚掌笑道:
“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挚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鼾睡。闲思张良,梦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怎如臣,向青山顶上,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大宋尊道:“老仙甚是逍遥,虽庄周化蝶,丁威化鹤,亦不如也。老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是神仙境界”。老祖道:“天下唯有形者可见,大道无形,虚缈至奥,故视而不见;天下唯有声者可闻,大言希声,湛寂清静,故听而不闻。道无洽于大千,言未超于宇内,希夷希夷,果证清虚;大音大象,至静至微”。
大宋尊道:“即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老仙又能洞察天地,静观风云。此回逢劫,幸得老仙暗中庇佑,始得逢凶化吉,朕感激不尽,故亲来致谢”。老祖道:“官家不必多礼,臣不过是偶观天相,见有危难,怎能不管?官家吉人天相,自然逢凶化吉”。
大宋尊道:“有《易》则易。这《易》果然玄奥,老仙通《易》,能知百事,百事易也”。陈抟道:“心中本有易,心外身无法。上古时伏羲氏王天下,仰观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文王以爻辞而入,宣父以传注而入,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圣人作易,本乎阴阳,故知幽明之道;原始返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离之见,故知鬼神之情状。范围天地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可以经纬天地,匡济邦家,探测鬼神,推辞咎悔,故言通《易》者,虽人非上圣,亦近代一贤”。
大宋尊道:“卦起龙图,文因鸟迹。朕闻人言乾坤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而水火不相射,又说甚么数往则顺,知来则逆。说的玄乎,可惜朕是粗人,听不明白,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偏又好奇,老仙可否简单述之”。陈抟道:“易者,生生之谓也。其字上日下月,如日月运行,简单自然,故称简易;其阴阳消长互化,又如日月随望朔寒暑变化而变化,故称变易;又如日月东升西坠,亘古不变,故称不易”。
大宋尊道:“知则易,不知则不易。天下之士,通《易》者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者多。朕闻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不知老仙可否一说虚实”。陈抟道:“天道无端,唯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其理。《易》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蓍之德圆而神卦之方,以知六爻之义易而贡,故能断尽天下吉凶。世有学者,或以律度入,或以历数入,或以仙道入,方士家以易推演吉凶,佛家以易阐发心学,道家以易推论先天,玄学五术,尽源自其中,故言通《易》者,无所不能”。
大宋尊问道:“何为玄学五术?”陈抟道:“上古九天玄女曾授轩辕黄帝秘术,著于金篆玉函之中,以传后世。天长日久,几经散佚增删,便形成不同流派,山、医、命、相、卜乃主要流派,合称玄学五术”。
大宋尊又问道:“何为山?”陈抟道:“山者,仙道术也,人若得山,可为仙也”。大宋尊道:“黄白之事,屠龙之术,原不可信。秦皇汉武,俱好神仙之术,到头来不过黄粱一梦。先朝李唐崇信金丹服饵,天下人皆趋之,炼五笌之气,服七曜之光,运眉间之思,习房中之术,其道率多灭裂。大唐太宗皇帝及其后继者,名士羽流中毒身亡者无数。朕实不知丹道之术是济人还是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