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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回宋太祖神游西华山陈希夷笑侃雾谷洞(下节)

陈抟老祖道:“我命在我不在天。金丹之事,始于周秦,兴于汉唐。丹者,单也,唯道无双,故称为丹。炁分阴阳,丹分内外。外丹以四黄五金八石为饵,按君臣将佐使配伍,以乾坤为鼎器,以阴阳为提防,以水火为化机,以五行为辅助,以玄精为丹基,采日月精华,合天地灵气,九返七还,周星数满,阴阳始终,和合人之元神与还丹之灵炁,以求长生。如陶弘景、葛仙翁便是外丹大家”。

大宋尊道:“外丹之法,虽传久远,终不得验,不敢苟同。不知内丹之法又如何?”老祖道:“内丹之法,始于黄老,兴于钟吕。乃以身口为炉,宫室为灶,以肾为水,以肝为木,以脾为土,以心为火,以肺为金,以精为真种子,以年月日辰为火候,咽津灌溉为沐浴,口鼻目为三要,肾前脐后为玄关,五行混合为丹成,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一归无极。精气神三宝不散,结成圣胎,以求长生”,言罢取笔又画无极图样本,展开又道:“臣秉钟吕之道,合《参同契》之说,以《易》论丹,集内丹之大成,始成此图,可究察明里,循图养丹”。

大宋尊横看竖看,那里识得,便道:“朕只知道家以胎息、辟谷、导引、行气、存想、炼气等以养天年,指望长生。不知这《无极图》又有何玄妙处?”老祖以手指图,讲解道:“顺则成人,逆则成仙,自下而上,以明逆成丹之法。其下为玄牝谷神,谷神受气而得窍,炼有形之精化为微芒之气,而通六腑。炼依希呼吸之后,化为入有出无之神,而通五脏。贯彻于五脏六腑而为中气,名为五气朝元。行之和合,取坎填离,水火交媾而为孕,后天返先而结胎,进而炼身还虚。于虚极静笃之中,如海底光透,如夜月初升,如珠如粟,照在三焦,乃精炁初现之象。而后以真意穿尾闾,经夹背,透玉枕,入泥丸九宫,自上腮滴下鹊桥,沿赤道复归炁穴,似醒酗甘露,为小周天,行归复入心,可长寿延生”。

大宋尊听得迷糊,便问:“可成仙乎?”老祖道:“若要成仙,须得炼神还虚。其时杳冥之际,如汤煎两肾,火热丹田,真意运转尾间,过三关,入泥丸,声如裂帛,眉生圆光,冰丹鹊桥归釜,谷神自成。结液还丹,生成圣婴,如龙养珠,如鸡抱卵,十月如一日,脱胎成阳神。移神拨鼎,养慈明性,法天象地,阳神脱体,粉碎虚无,道合自然,神证太虚,则天仙可成矣”。有诗单道无极内丹之妙,曰:

始观丹诀信希夷,盖得阴阳造化机。

子自母生能致主,精神合后更知微。

(周敦颐)

大宋尊闻言笑道:“这内丹养神更是不易,谁人有此耐性?倒不如学老仙,美美睡上一觉,做个梦中神仙,倒也快话”。老祖道:“内丹外丹,虽为养生之道,皆以《易》为本源,非常人可求。至于学臣梦里求仙,却不知臣睡又与别人不同”,乃吟道:

“至人本无梦,其梦乃游仙。

真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

烟里长存乐,虚中别有天。

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大宋尊道:“锁鼻龟息,养生之法。可惜朕虽寑宫宸殿,不下百间,奈何夜不得安稳,眠不得平和,虽有太医安神静心之药,也难踏实,便是这睡觉也看似易,实不易也”。老祖道:“官家心头多事,自然夜不能寐,若要眠若婴童,比登天还难。十道九医,医者教人养神静心,治标不能治本”。

大宋尊道:“医者通《易》,其言真伪?”老祖道:“药王孙真人有言:易之为书,在开物成务,知来藏往;医之为道,则调元赞化,起死回生。易者,易也,具阴阳动静之妙;医者,意也,合阴阳消长之机。天地之道,以阴阳二气造化万物;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长养百骸。虽阴阳以备于内经,而变化莫大乎周易,故曰,天人一理。医易同源,理无二致,不知易不足为太医也”。

大宋尊道:“易医同源,亦为显学,而易显而至虚,医则显而至实。《易》不易,故世间多庸医。其余命相卜卦,乃隐学,弊者肄业非精,顺非行伪;庸人不修德义,妄冀遭逢,多为诈人钱财。丹道医道尚有偏差,何况命相卜卦,几近于巫”。

老祖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求福看耳,问富看鼻,观神看目,望运看额,故四柱八字可知虚空之运;紫微斗数,可测实相之机。虽天机隐晦如《易》,然冥冥注定,故可察究”。大宋尊道:“倘人事不修,徒有相,岂不成谬?”老祖道:“人之生也,受气于水,禀形于火。水则为精为志,火则为神为心。精合而后神生,神生而后形全,形全而后色具。显于外者谓之形,生于心者谓之神,在于血肉者谓之气,在于皮肤者谓之色。形之在人,有金木水火土之象,有飞禽走兽之伦。形与色相照,气与神相扶。命相卜卦,虚则实用,玄极理至。故察颜观色,唐举许负可知人事祸福;望星辩气,姜尚孔明可知世间风云。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弊者庸人如沙砾,而明者智者如沙中明珠,不可同语”。

老祖得麻衣道人真传,对相法颇有见解,因此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大宋尊道:“老仙医卜星相,无所不通,道儒玄释,无所不晓,乃老聃赤松般人物。朕此番拜山访道,一则谢老仙传图退怪救命之恩,二则旧情难忘,俗缘未绝,三则欲请老仙出山,陪朕左右,早晚咨诹善道,察纳雅言,即不负老仙平生所学,能扬名立世,又可教朕善道无虞,岂不两全其美?”

老祖笑道:“荣华富贵云上锦,紫衣玉食梦里香。陛下盛情美意,老朽感激不尽,奈何山野鄙老,天生慵懒,性同猥乌,心如土灰,乐在山林,趣在醉眠。苟临丹陛,苋口藜肠,胼手胝足,少礼失仪,贻笑朝堂”。大宋尊道:“这个无妨。似这荒山僻岭,有何依恋之处?”老祖笑道:

“心逍遥,乐自在,无拘无束避世外。

不朝天子谒公卿,不求富贵名万代。

我视青蚨如粪土,我视蝉冠如枷配。

不思光宗耀门庭,不爱紫服佩玉带。

败荷做帔能遮体,解箨为冠随意裁。

朝饮甘露餐秋英,暮眠林泉结兰佩。

三径风光情澹泊,五湖烟景任徘徊。

萝月长舒云中气,荷锄沉酣梦里埋。

蓬头跣足无人理,坦腹放骸鼾如雷。

虽无陶朱猗顿富,丁鹤庄蝶时时陪。

红尘紫陌虚春景,高卧白云多少载。

堪笑管乐名利客,何如希夷梦中来。”

大宋尊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冯谖弹铗,宁戚饭牛,不甘沉寂,自荐君侯。隐仙处士,北窗高卧,东篱佯醉,自命清高,不入俗流,不过待价而沽。只说不求闻达,却恨未逢伯乐,不过卢藏之徒,欲求终南捷径。老仙旷世英才,龙隐潭渊,凤卧高冈,实在可惜,何不学莘野耕夫,渭滨渔父,横空出世,决荡尘霾,不负平生所学,更留响名如雷”。老祖道:“纵得富贵虚名,又能如何?”大宋尊笑道:

“君不见:

三更灯火原为蟾桂显赫,十年寒窗只图及第鳌头。琼林筵赴,雁塔名留,春风得意自风流。腰玉带,衣轻裘,红粉霓裳夜笙歌。八珍宴,五彩楼,仆奴簇拥七室车。品列宰辅,官爵名流,荣华富贵万户侯;经纶济世,匡扶山河,青史标名凌烟阁。

且看那:

伊尹负鼎,以论味隆殷;吕尚直钩,以辩钓兴周。夷吾就缧绁以霸齐;仲尼却侏儒以存鲁。张良画策,陈平出谋,汉律九章显萧何,成就赤帝大风歌;郭嘉奇佐,周瑜神筹,孔明六出志未休,乱世三国英才多;徵谏珪诤,杜断房谋,帝范臣楷两相和,大厦云构盛世尤。冯道五代相,沈约三朝侯,青史留名不嫌多。丈夫虎睨天下事,英雄侠气冲斗牛。

再看那:

许由洗耳,巢父移牛,何故嫉俗如仇?务光负石,汴堕逐波,装甚骇世清流?接舆髡首,桑扈赤裸,终穷伪节寻苦愁;伯夷让国,叔齐尊伦,首阳采厥空拒周。严滩邵圃,惜隐士成钓客瓜侯;陶菊嵇琴,叹高节存遗风绝歌。阮途穷,颜巷陋,袁安卧雪学黔娄。何苦金玉掩荒丘,莫待青丝做白头。休言怀才不遇,莫道壮志难酬。旧交新逢,老仙随朕金堂玉坐;故事重启,寡人伴卿神往仙和。今朝节正好,何妨伴驾游?”

老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恕臣直言,自古伴君如伴虎,一将功成万骨枯。君不见:

龙逄斩,比干剖,苌弘化碧为那条?

六月飞雪因邹衍,文种伍员双弄潮。

汨罗屈原怎赴水,李牧何故又挨刀。

百胜吴起车裂死,立法商鞅劫难逃。

白起祸因范睢妒,蒙恬自裁怨赵高。

李斯权重五刑报,韩信殒命为功超。

晁错削藩君侧死,邓艾老迈未轻饶。

稽康绝响广陵散,檀济城毁鸠白毛。

文皇信谶诛君羡,武后疑谣裴炎消。

清流裴枢白马驿,杖毙无辜郭嵩韬。

桩桩泪湿英雄襟,件件心寒血染刀。

患难易共君臣事,富贵难同水乳交。

自毁长城多少事,丧家亡国尽自销。

看穿浊世名利客,荒丘索梦任逍遥”。

大宋尊道:“老仙所言有失公允。天心坦坦荡荡,道心清清静静,佛心空空明明,唯人心机巧不停,贪务多欲,故荀卿鬼谷只言人性之恶。王霸一统,内圣外王,礼法并用,君臣一心,乃盛世之基。然人心叵测,利欲熏心。无论君臣,不乏狡诈奸滑,贪疑庸奸之辈,以至祸国殃民,误国乱世。五个手指尚不一般长,何况人乎?朕却自与别家不同”,乃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功败垂成自不同。

朕至祖上皆行伍,甲马营诞赵九重。

不爱读书与诗礼,唯好棍棒马上风。

适逢乱世山河碎,恩点投军建勋功。

征唐御汉为检点,受禅于周改建隆。

一统山河非易事,雪夜问策相府中。

御契丹,下河东,楚湘蜀吴一统成。

数载立国心无喜,夜半惊梦到日红。

汉祸外戚唐藩镇,党锢兵燹灾自生。

前朝旧辙当为鉴,削藩稳乱刻不容。

朕性仁慈心不忍,结社兄弟皆股肱。

置杯酒,赏功臣,衣锦还乡富贵人。

削相权,罢支郡,内外相维三司功。

设誓牌,尊周礼,宰相唯用读书臣。

厚禄养廉唯求稳,不杀一人只求忠。

尧天舜日不敢比,朕非昏庸最实诚。

老仙慧眼观天下,何故竿打一船人?”

老祖道:“天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王者,能以一人治天下,不可以天下奉一人。陛下聪明齐圣,英武贤仁,由揖逊而主神器,以宽恕而立乾坤,抚恤孤苦,不杀功臣,如尧比舜,千古一人”。大宋尊道:“夫子言: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朕多蒙老仙冥冥暗助,视老仙为舜之伯阳,禹之皋陶,汤之伊尹,武之吕尚,虔心殷殷,莫负苦心”。

老祖道:“坠茵落溷,人各有志。我心以为白云留住,我身以化卧石盘根,有意慕羲轩之道,无心诵管乐之文,有负圣意,恕罪恕罪”。大宋尊道:“昔有文王访飞熊拉车百步,又有刘备访卧龙茅庐三顾,朕要如何方请得动老仙?”老祖见大宋尊执意邀请,便道:“陛下诚心实意,臣感激不尽。遥想当年华峰对弈,自是缘份。今日不妨再开盘设局,倘陛下胜臣一局,自然出山伴驾,否则恕难从命”。大宋尊道:“也罢,强拧的瓜不甜。朕便与老仙对弈一局,看天意如何”。当下,老祖命童儿在洞前石桌上设下棋枰,君臣对座,摆开阵势。

那围棋乃唐尧为教化丹朱所造。盘方子圆,子覆盘上,寓天象地,天圆地方,极值中央。局之路三百六十一,一为生数之主,据其极而运四方;三百六十,以象天之数;化而为四,以象四时;隅各九十路,以象其一季之数;外周七十二路,以象其侯之数;枯棋三百六十,黑白各半,以法阴阳;局之线道,谓之枰;线道之间,谓之罫;局方而静,子圆而动。自古及今,弈者无同局,《传》曰:日日新。有诗为证:

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

下到至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

大宋尊与陈抟老祖重返旧日校场,一递一着,摆开阵势。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始以正合,终以奇险,棋中奥妙,全在机宜,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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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堂上,敌手相逢。移来一座水晶盘,倾下两行碧玉子。聚三掣五,夺角争先。静悄悄向竹坞松轩,冷静静对茅亭菊槛。排成形势,黑丛丛万里干戈;摆定机关,白皎皎一天星象。休言国手,谩说神仙。遍九州夺利于蝇头,布三路图名于蜗角。纵横在我,敲磕由他。个中诀破着精神,要使英雄满天下。咦,除非有个神仙路,冲破从来七九关。

(道济《下棋》)

原来那大宋尊亦好博弈,两下开盘布局,先手争锋。一个如梁武帝坐稳四方,尖长立挡,跳飞镇挂;一个如晋杜陵手谈虚实,并顶旁关,断拆封跨。杀至正酣,彼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未待收官,忽然看那大宋尊头往后仰,大叫一声:“我命休矣”,言罢竟无踪迹。事出突然,唬得陈抟老祖出身冷汗,叫苦不迭,情知变故,只得静坐蒲团,玄关自守,捏指阴阳,苦思冥想,忽睁双目叫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何是他?“有分教:托梦访道,闲来只说君臣事;博弈斗趣,劫至恰逢是非人。正是无巧不成书,有缘遇对头。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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