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刚跨出门,便看到了杜浩然,杜浩然这次的穿戴打扮倒是十分低调,一身松花色圆领袍衫,鸭卵青的僕头,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
李白颇有些不好意思:“杜兄,最近你也知道,府中的事情实在太多。“
“我知道,李白兄如今可是有爵位的县男,不同于我这种闲杂人等,贵人事忙嘛也是应该的。”杜浩然说着,笑嘻嘻地给李白打了个千儿。
“杜兄你若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便不与你出去了。”李白不悦地看了杜浩然一眼皱了皱眉。
“太白兄别啊,今天我是邀你陪我同去华严寺进香,你知道我这个人贪酒好色惯了,佛祖定然不会保佑我,太白兄你却是个心底慈悲的好人,所以一定要太白兄跟我去,佛祖才肯保佑我啊,”
李白伸手探了探杜浩然的脑袋:“杜兄莫不是发烧了,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学着人求神拜佛?”
“我为什么不能求神拜佛了,我自从读了玄奘法师从印度带回来的经文,内心颇有感悟不行么?”杜浩然哼了一声,与李白一同骑着马,一路去往长安城中的华严寺。
無錯書吧华严寺兴建于高祖年间,乃是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佛寺,而去往此寺,自然要经过繁华热闹的西市街。
“太白兄,随我一同去你的老东家看看吧,正好我想要买几件珠宝首饰,有你这个老熟人在,也省得我被青娘子那个奸商给坑了。
“你不是要去寺庙拜佛,买这些金银俗物做什么?”李白面色一凝,“杜兄,莫非你这次看上的人,是一个寺庙里面的尼姑啊。”
“你才看上尼姑了呢。”杜浩然顺手拍了李白一把,脸上忽然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笑意,“太白兄既然不愿去,我又何必强人所难,也是,有道是近君情怯生嘛,那我换一家店买好了。”
“杜兄你说什么呢?”李白脸上蓦然一红,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
“行了太白兄,你这样的愣头青对青娘子有意,瞎子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似青娘子那样聪明漂亮的女子,看上了有什么稀奇,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杜浩然一面笑着,一面打马拐进了临近的另一家珠宝铺子。
李白站在原地等他,微微有些被看穿心事的窘迫,果然如杜浩然所说,人人都能看出他对青璃有意么,那似青璃这样冰雪聪明,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放自己走呢,难道正是因为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所以不愿意让自己留在身边了么?”
一念及此,李白蓦然十分难过,过了半晌才想起来,明明是自己要走,青璃只是善解人意,没有为难自己而已,那她究竟对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李白胡思乱想着,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离开琅嬛阁这月余,他总是不知不觉想起青璃,想起他在琅嬛阁的日子,他明明如此思念青璃,却始终也不愿再踏进琅嬛阁的大门。
杜浩然随口一语,倏然间戳中了他,确实是近君情怯啊。
李白胡思乱想着,杜浩然捧着一方小小的匣子进来,远远地朝李白招呼:“太白兄你愣了,我们快些去吧。”
李白见那珠宝匣子十分狭小,忍不住打开瞧了瞧,匣子里是一串小小的手钏,由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穿成,精巧而名贵,不由得皱皱眉头,“浩然兄,你平日里流连花丛也就罢了,若真是看上了华严寺中的女尼,毁了人家的清修,到底也不是君子所为。”
“李太白,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杜浩然如此风流蕴藉,最爱女子那一头乌发如云,怎么会看上一个光头尼姑?”
杜浩然气得牙痒痒,愤愤然告诉李白:“我这次要送给的娘子是朝散大夫陆大人的二千金陆如意,陆小姐诚心礼佛,今日要去华严寺进香,我送这样的礼物,既闺中,又有新意,陆小姐定然喜欢。”
“陆家二小姐?”李白在心底噗嗤了一声,杜浩然这幅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样子竟然看上了陆家二小姐,怎么可能不碰一鼻子灰呢?
朝散大夫陆大人是大唐有名的美髯公,夫人花容月貌,膝下的两个女儿更是出落的楚楚动人,更胜父母,有见了刘大人二位千金的人都说,江南有二乔,而刘大人府上也有两位称心如意的千金啊。
陆大人的性子清高狷介,连带着两位女儿的都比别家千金的性子冷清些,大女儿陆称心姿色过人,求亲的王孙公子明明踏破了门槛,可是陆大小姐偏偏嫁给了一个说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九品芝麻官。
至于陆大人的小女儿,明明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却偏偏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爱看佛经,不仅如此,陆小姐鲜艳的衣裙,精致的钗环不爱,总是穿着一袭素色,偶有世家公子向陆如意表达倾慕之心,陆如意总是淡然拒绝,若是问起缘由,她便会说些“爱欲于人,犹如执炬,迎风而走,必有烧手之患。”这一类佛经上的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杜浩然看着李白的神情,隐约猜到她心中所想,不满地哼了一声:“陆家大小姐前两年出了嫁,如今陆如意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女子及笄总是要嫁人的,陆二小姐常年在佛寺待着,自己不急想必陆家二老也会急,总是要问一问姻缘的,我已经贿赂了华严寺里解说经文的和尚,一旦陆小姐问了姻缘的事情,便把我的年貌行为说出去,陆小姐既然诚信礼佛,纵然不信,也会在我心中多留些心思,像我这样风度翩翩,与陆小姐又年岁身份相当的郎君……出手大方又得体,穿戴打扮也甚合陆小姐眼缘,陆小姐怎么会不上钩……不……不对我动心呢。
李白这才明白,感情杜浩然今日没有打扮的骚包,而是煞有介事的穿着这一身鸭卵青外袍,原来也是为了讨佳人欢心。
“华严寺的僧人都是得道高僧,向来不屑于红尘俗物,你又如何能买通他们?”李白觉得杜浩然实在是夸夸其谈,嘴里半真半假的。
“再不屑于红尘俗物,活在这红尘世上,总是和红尘俗世有所牵扯吧。”杜浩然撇撇嘴,那位解说签文的大和尚有个俗家弟弟,原是大理寺一小吏,没想到监守自盗收了贿赂,竟想私下毁掉被送进大理寺的证据,被抓了个正着,关在大理寺监狱里,那大和尚答应帮我这个忙,求我能对他那不争气的俗家兄弟好些,好歹让他在狱里有口不嗖的饭吃,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白这下愣住了,杜浩然竟然还下了这么一番功夫设了个局,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杜浩然一向觉得自己论起综合素质那是长安城数得上的公子哥儿,就算遇上可心的女子,也讲究个你来我往,你既无心我便休,从未想过要花这些造作的心思。
李白忍不住切了一声:“杜兄我说你这表面功夫做得再好又能如何?一张口暴露了秉性,之前这些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不都成了瞎子点灯?”
“只许你对佳人有意,就不许我多费心思?我跟你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陆小姐往那里一站,就和一棵百合花似得,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我这次是认真的,待到我赢取了陆小姐芳心,就让我爹上门提亲去,为了和陆小姐说到一处去,我最近也颇读了些佛经,也颇有些领悟,佛家虽然让人剃头发,但又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看什么都是佛,看看这佛祖说得话还真挺有道理,我和陆小姐谈说谈说,也能说到一处去。
李白听闻杜浩然还读了些佛经,愈发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待听了杜浩然这番“领悟”,方才在心中苦笑,杜兄啊,到底是他认识的杜浩然。
他虽然心中不太相信,但是见杜浩然如此用心,竟然对这位陆小姐有了婚娶之意,也不禁十分好奇这位陆小姐究竟是何样的人物了。
彼时已到了深秋,风中已有萧瑟之意,在繁盛热闹的西市街还未有察觉,然而到了华严寺,看到那些原本葳蕤的树木只剩了枯黄的叶子,唯有青松不老,杜浩然有些不满地撇撇嘴,这里应该种些桂花,香香甜甜的也驱一驱这里的冷气。
“伽蓝佛寺乃是庄严肃穆之地,如何容得俗腻的花香脂粉气,既爱香甜靡气,何必要来此处。”不远处一女子之声幽眇,冷清如玉石相击,杜浩然被这莫名之声一通抢白,心头不由得恼怒,正要抬头辩驳,倏然便与那迎面而来的女子打了个照面,原本气势汹汹的眉目瞬间变得温软到谄媚,杜浩然宛如一只叫春的猫,尖着嗓子着急解释:“陆小姐,陆小姐,陆小姐说得是,在下也觉得华严寺的松柏甚是相宜……”
“别扯着嗓子瞎喊了。”杜小姐她已经走远了。
杜浩然看着远远那一袭飘然而去的月白色绣云边纹身影,懊恼地跺了跺脚:“都怪我这张贱嘴,给杜小姐留下了这么坏的印象。”
李白看着,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杜浩然是什么人啊,若是跟人争执起来,没理都能硬掰扯出三分理,若是有了芝麻那么大点儿的理,那恨不得能把天戳个窟窿,这次啊,怎生变得如此乖巧。
他正想着,杜浩然突然拍拍一拍他:“咱们快点悄悄跟上杜小姐,看她是否真的求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