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府上可有管事,通晓为为尊夫人接生这上下人等的姓名?”李白看了一眼鱼贯而出的仆妇产婆人等,乌央乌央也有十数人,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田员外面上透着焦急:“我这小门小户的,哪儿要得什么管家,我自己来点点就行。
李白对着田员外耳语了几句,田员外神色凛然,旋即正色将那些仆妇产婆一个一个打量了一番,确认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说若是被他点到名字者,若是能应声回答,夫人丢了孩子的事情便算是与他脱了干系。
那些产婆仆妇也知道产妇的孩子丢了,原本就怕受牵连,一个个惶惶不安,听到田员外这么说,慌忙一个接连着一个挺起腰杆子站直了,田员外一个一个将那些产婆仆妇的名字报了出来,那些仆妇们一个接着一个声音清晰洪亮地应答出来。
哪怕是一个稍微犹豫一点儿的都没有。
田员外脸上露出微微的失望,挥挥手让他们散了。他痛心地瞅了李白一眼,推开产房的门,怀着沉痛的心情想安慰一番与自己一样沉痛的妻子。
李白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被田员外那满怀愁苦的一眼看得心中极不是滋味儿,仿佛自己没有尽到自己应当尽的责任一般。
在厨房中忙活的一个仆妇不明就里,端了一碗汤羹从后厨走来,道是这是为夫人补气所炖的参汤。
李白心念一动,抓住那个服侍夫人许久的仆妇问:”你家夫人可有什么东西忌口,不能食用的?”
田员外知道夫人极为爱重这个孩子,从怀孕时便处处小心,一点也不敢马虎,他原以为丢了孩子,原本就刚生产完的夫人一定会哭到撕心裂肺,却没想到夫人只是伏在他怀里嘤嘤嘤啜泣。
田员外想这样也好,夫人大概是太累了,唉,可是这个孩子也算是自己和夫人努力许久,终于老来得子的结果,却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再有一个孩子。
田员外正抱着夫人何夫人同喜同悲,忽然有个眼生的仆妇进来,请夫人喝下参汤补补元气。
田员外看着夫人虚弱的样子,连忙亲手将参汤接过来,他想想刚才李公子对门外仆妇的盘查,禁不住多看了那个面生的仆妇一眼,这一看之下,若不是因为他沉浸在悲痛之中,差点要噗嗤出来。
这个面生的“仆妇”不是李白又是谁?只是他换上了一件粗布裙子,把头发散开,脸上稍微擦了点儿脂粉,幸而本人生的白静皮肉细嫩,若不细瞧,还真以为是个面孔白净的女人。
“老爷,快让夫人喝点参汤补补吧。”李白抬头与田员外对视了一眼。
田员外接过汤细看,眉头微微一皱,终是将汤递给了田夫人:“夫人刚生产完,体质虚弱,喝些参汤补补吧。”
田夫人接过参汤,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田员外不由自主和李白对视了一眼,借着田夫人喝汤的空档松开她,口中却说:“夫人慢些用,我去给喝汤,为父去给你取一些你平时最爱吃的花生酥来。”
田夫人微微抬眸:“有劳夫君了。”
田员外脸上带着惊恐,朝着李白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头,待到确认李白会意,慌忙脚底像抹了油一溜烟跑了。
李白会意,看着尤自喝着参汤的田夫人,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猛然凝聚了心神,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色的符咒,朝着眼前的田夫人狠狠掷了过去,口中一字一句念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恶灵退散!
随着最后一个“散”字的结束,那道符咒忽然幻化出一道接连着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如烟花般一瞬间倏然一齐以符咒为中心爆开,金色光芒幻化为绳索,将“田夫人”牢牢捆住。
無錯書吧田夫人猝不及防,手上的汤碗啪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田员外闻声进来,看着地上那喝了一半的参汤被渗在地上,仔细一看,那参汤李零星还散落着不少花生碎。
“夫君,救我,这是怎么回事?”田夫人一脸震惊,在那道符咒幻化的金绳中扭了两下,却发现挣扎是无用的,那金绳只会越捆越紧。
田员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用近乎可以杀人的目光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夫人”:“你这妖孽,偷了我的孩子,还敢冒充我的夫人,说,你把我的夫人还有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您的夫人有是谁?夫君,我刚刚生产完,怎么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夫君这到底是怎么了。”田夫人说着,脸上的泪水怔怔滚落,映衬着她苍白的面色,看上去楚楚可怜,甚是动人。
“呸,我的夫人一吃花生身上就会起红疹子,以至于闻到花生的味道都会犯恶心,更别提吃下花生仁和花生酥了。”田员外恶狠狠地看着她,几乎要冲上去掐死她。
田员外不提还好,一提之下,田夫人的身体仿佛起了反应,田夫人被绳子捆着,身体却似乎越来越痒,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想要伸手去抓,绳子却越捆越紧。
那妖孽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忍不住发出一声接连着一声痛苦惨烈地哀嚎,李白分明看到一道暗影闪过,那妖孽的灵识从田夫人的身体里狠狠钻了出来。
田员外愣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田夫人”不知为何竟然从那绳子的束缚中钻了出来,软绵绵地躺倒在他的脚下。
田员外吓了一跳,正要夺路而逃,李白叫住他:“田员外莫慌,这真的是田夫人。”
田员外揉揉眼睛,这才发现那金光绳捆着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相貌完全陌生的黑衣女人,他谢过李白,一把抱住夫人惊魂未定地跑了出去。
李白在心中微微苦笑,也怪不得田员外害怕,若非他在琅嬛阁中待过多日,已经见惯了怪力乱神之事,只怕表现不会比田员外好多少。
最初他只是猜想那妖孽恐怕会如在李府中一般附身在某个仆妇身上,仆妇确认无误后他灵光一闪,才想起或许这妖孽会趁着产妇体虚,直接附身在产妇身上。
白日里,夜行游女无法幻化出人首鸟身的真身,妖力自然也比夜晚要弱了许多,空明禅师的符咒便足以应对。
李白心下稍安,他忍不住抬首打量了眼前的夜行游女一眼,却不曾想到,她此时的形貌,不过是个与常人一般无二的年轻女子,甚至可说是一个相貌美丽,楚楚动人的年轻女子。
她自知无力挣脱,只能缓缓闭上了双目,泪水怔然从眼眶中滑落。
李白冷声一笑,看着眼前那个貌似楚楚可怜的女子,脑海中浮现出何田田悲痛欲绝的模样:“怎么,你还有脸哭么?害的那么那么多无辜妇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痛苦到难以存活,你如今被绳之以法,是在哭自己没办法去害人了么?”
他双目血红,显然是怒到了极处,一把揪住那妖女的领子,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间迸出一问:“那些被你夺走的孩子哪儿去了,你交出来。”
“我也不知那些孩子现在在哪儿。”女妖的声音透着凄楚,面上却是淡漠,她眼眶微红,那副模样竟让李白一时有些恻隐。
然而恻隐不过是一瞬,李白收敛了心神,暗骂自己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胡思乱想,他恶狠狠地再次看着那妖女:“若是你将你夺走的孩子交出来,没准还能逃得一条性命,若你到了现在妄图胡作非为,我一定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如轮回。”
李白话说得咬牙切齿,然而他却并不习惯说狠话,一说狠话,难免气短了几分。
果不其然,那妖女轻轻嗤了嗤了一声:“哎呀,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我真是吓死了,可是这位小哥哥,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些孩子在哪里呀。”
李白听出了那妖女话语中的讥诮,咬咬牙,拎着绳子便要将她带出去:“好,你不说,自然有人有办法让你说。”
李白念着何田田,心中怒意难消,向着那妖女恶狠狠:“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必与你废话,空明禅师素来嫉恶如仇,待他见了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白说完,猛然拽住那金绳子,怒气冲冲地要将她往外拉。
然而电光石火间,李白忽然发现那妖女的颈部上竟然有一个印记,那印记极大,像是被火红的烙铁生生嵌入到皮肉里才会生发出的印记。
李白心下一凛——这不是受了黥刑才会有的印记么,这妖女身上如何会有黥刑的印记……
他一瞬间有些迟疑,这一迟疑,他忽然听见眼前的女子嘤嘤嘤的啜泣声,李白的心肠太软,这一啜泣,让他的心又跟着微微一乱,仿佛无形之中有一根绳索,扰乱了他的心神。
那妖女啜泣着,倏然一双眸子就那样轻飘飘的望向李白:“李公子,若是人的命运可以自己选择,试问谁不愿意当个好人,谁又愿意沦为妖物?”
李白一时语塞,就那样对上了她那双漆黑色的眸子,心神一晃,仿佛自己的心智一下子迷失了,他不由自主张口问:“那你……那你究竟又遭遇了什么?”
“我……我倾心相许之人辜负了我,所有人都辜负了我,都背叛了我,天地之间我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不能背弃的?”
透过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李白仿佛看到了她的故事。
眼前这个妖女的名字,倏然之间一头撞进了李白的脑海里,她的名字很美,有些引人遐想,然而那却不是一个中原人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朴织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