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快把田夫人扶进去啊。”李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田娘子,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他向着一旁惊魂未定的产婆吼了一声,脚下却不敢松懈,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朝大门外跑去,口中大声呼喊:“禅师小心,那妖孽出来了。”
李白心中焦急,迸发出一股力量,脚下竟恍如装了风火轮一般,追上那气力耗尽的夜行游女跑出去。
空明禅师本就在外焦急等待,片刻也不敢松懈,朴织梦宠出来时,他便感到事情不妙,早已摆好了阵势严阵以待。
夜行游女朴织梦本就已经被数次攻击弄得元气大伤,迸发出那股逃出去的气力更是弄得她灯尽油枯,早已是强弩之末,自然不敌闭关修行多时多日的空明禅师,夜行游女与空明禅师堪堪交手了几个回合,便抵挡不过闭关修炼破有所成的空明禅师。
空明禅师眼见时机成熟,口中朗盛诵读着佛偈,眉心被一团金色的佛光笼罩,一道金色的光影化作龙形从空明禅师的袖口张牙舞爪地涌出,将那夜行游女朴织梦狠狠地绑缚住。
周遭众人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口中满怀着敬意道是空明禅师果然有无上神通。
李白也看着那条金龙将夜行游女绑缚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倏然李白眉心一跳,他忽然发现夜行游女渐渐退去了那副恐怖的形貌,仿佛又要变成分明娇弱却倔强的高丽佳人朴织梦的模样。
“禅师小心,不要中了这个妖孽的幻术。”李白见空明禅师望着朴织梦的变化,眸光中的清明澄澈,嫉恶如仇竟然渐渐消失不见,他修行多年,早就不为世俗的情感所侵扰,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仿佛是一个沉沦于滚滚红尘的少年。
“禅师,您不能中了那妖孽的幻术啊。”李白看着空明禅师的眸子越来越空洞,甚至露出了痴缠之意,李白的心猛然一惊,思量着十之八九空明禅师恐怕也如同自己一般,被那夜行游女呈现在眼前的悲惨过往所蛊惑,以至于对她涌起了悲悯和同情。
李白心下惶然,急如热锅上被烤焦的蚂蚁,这一急之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如果朴织梦方才在他眼前呈现出的是真实的过往,那为何她明明是一个高丽人,却总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能和大唐人进行畅通无阻的交流?
她方才所呈现的幻境纵然其情可悯,然而这幻境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却全然是个未知之术,甚至一切不过是她编造出的谎言,这根本不是她真实的过往。
一想到此处,李白再也按捺不住,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摇晃着空明禅师,口中不停地重重着:“禅师,你醒醒,这都是这个妖孽的幻术啊。”
李白满是无奈,他也不知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甚至不知自己贸然这样做这夜行游女又会对自己有何动作,他却无暇在顾忌自身安危,只能呼喊着空明禅师。
忽然间,李白突然感觉有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他心中一惊,不自觉地仰起头去,却见那一滴泪果然是从空明禅师的眼眶中涌动出来的。
李白心乱如麻,病急乱投医地胡乱琢磨着空明禅师大概真的着了这妖孽的道儿,他要不然干脆狠狠地咬空明禅师一口让他清醒过来也不知会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李白正要下口,忽然他看见空明禅师轻轻翕动着嘴唇,喃喃了一声。
“阿梦,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空明禅师素来心如止水,说话的语调也想来不疾不徐,不辨悲喜,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然而他此时的语调,却明明白白有一种难以自持的情感,那种情感分明是深深地愧疚和歉意,甚至还微微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样的语调,这短短六个字,落入李白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一般,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涌入了李白脑海,莫非……
他来不及多想,空明禅师眼眸中的痴缠和空洞渐渐消失,分明是清醒了过来。
他用极大的克制和自持,尽量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朴织梦,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空明禅师眼前的朴织梦忽然冷声一笑,红唇微微扬起,眼神中不见丝毫惧色,反而用眼风剜了空明禅师一眼,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却是嘲讽且刻薄:“空明禅师,真是好大的名头,这些年我有不少姐妹都折损在你手里吧,空明禅师,你是神僧我是妖孽,你倒是收了我啊,好让你的功劳簿上再多记下一笔。”她咯咯地冷笑着,声音中的嘲讽之意更浓,“也好让你早日,飞升成仙。”
她如此腔调,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鼓,那田员外显然是恨极了夜行游女,学着李白那样朝着空明禅师大喊:“大师,这妖孽如此挑衅,您快收了这妖孽,在下和内子一定立下长生碑,一生一世感念禅师大恩。”
空明禅师却低垂眼睑一言不发,半晌他微微抬头,却依旧不敢与朴织梦对视,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阿梦,我知道你所承受的万般痛苦,只是你实在不该用别人的鲜血来暖自己啊。”
“呵,你竟还在说这些让人恶心的废话么?”朴织梦冷声一笑,脸上的讥诮之意更浓,“你若不然就杀了我,若不然就放我走,像这样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李白心如擂鼓,二人的对话正是无形中印证了他方才的猜测,天下之大,这么巧,为何偏偏这么巧。
这空明禅师,只怕就是让朴织梦爱恨纠缠交织的长安微生著吧。
李白猜测到事情的真像,唯有对命运弄人的遗憾,一时竟也踟蹰,然而那些不明就里的员外和围观人员,见空明禅师如此反应,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空明禅师是怎回事,怎么还不收了那妖孽,和她废话什么,这样恶贯满盈的妖孽,是可以教化的了的么?”
“老兄,你还没看出来么,这妖孽恐怕和空明禅师是旧相识,空明禅师下不去手了?”
“开什么玩笑,一个有修为的高僧竟然和妖孽搞在一起,出家人不是应该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么?”
“这哪里说得好,要我说没准空明禅师和这妖孽就是一伙的,两个人串通好了来演戏,好骗人钱财,骗人香火供奉。”
無錯書吧眼见空明禅师迟迟不肯动手,周遭早已开始开始议论纷纷,田员外的神色也越来越焦急,他听着周围的议论,也喀什暗暗骂自己老糊涂,竟然引狼入室。
“看到了么,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这些无知愚蠢的人类,无论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事,只要有一点没有和他们的意,他们立刻就会用最不堪的言辞侮辱你,因为他们就是一群冷血无知又愚昧的蝼蚁。”
朴织梦嗤笑了一声,冷冷看着空明禅师。
空明禅师神色淡淡,眸子微微抬起,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却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一旁的李白才听得见,空明禅师微微叹息了一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既是方外之人,但行好事便可,他人如何议论本就不是我该挂怀的。”
“真不愧是得到高僧啊。”朴织梦又是轻轻一声嗤笑,尖锐的指甲却又冷不丁在那婴儿细嫩的皮肤上狠狠划了一道。
婴儿吃痛,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一哭,田员外的心也跟着猛然哆嗦,他也按捺不住,朝着空明禅师大吼:“法师你在干什么,求您赶紧收了这个妖孽,救救我的孩子。”
“放了孩子,我放你走。”空明禅师霍然抬起头,终于肯直视昔日恋人的眼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他最后的决定。
“禅师,这样不妥!”李白心头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空明禅师竟然做了这样的妥协,即便他是微生著,李白也万万觉得这样十分不妥。
然而空明禅师并未理睬他,他向着李白轻轻一挥手,一股力道向着李白袭来,以至于他浑身瘫软,无法起身。
李白又惊又怒,却见朴织梦依旧带着一脸嘲讽的哂笑,像是看一个呆瓜一样看着对面那位力量足以将自己彻底收服的禅师,淡淡挑了挑眉毛:“你放了我,我放了这个孩子,你我就算是两不相欠了,那你欠我的又该如何算?”
“简直胡搅蛮缠!”李白怒目圆睁,狠狠斥了一句。
然而那两个人却根本不理他,空明禅师微微垂眸,平和的声音中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哀伤:“那你要如何才算是公平。”
“这个么……”朴织梦竟然收起了冷笑,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仿佛在思考要如何做才能偿还昔日的冤孽,空明禅师见她如此,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神色也透出些许迷茫来。
一时间,天地静默。
然而自己视若珍宝的孩子还在夜行游女手中,田员外却不能跟着一起静默,他急得满头是汗,踱着步子转了两圈,却见空明禅师和夜行游女还是沉默着,终于再次按捺不住,声音沙哑,眼泪汪汪地带了哭腔:”禅师,求求您,无论怎么样先把我的囡囡救下啊。”
“求你。”微生著转头看了看焦急万分的田员外,终是深深垂下头去,用谦卑的口气说出了这两个他万万难以开口的字眼。
“那好吧,你为强我为弱,我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许是被昔日的恋人这样的神情语态微微打动,朴织梦竟出人意料地点头答应。
李白觉得不妥,用眼神焦急地提醒空明禅师小心有诈,空明禅师却恍若未闻,口中念了几句佛咒,那绑缚在朴织梦身上的金龙应声将朴织梦松开,摇头晃脑地钻回了空明禅师的袖子。
田员外和他那一堆帮手忍不住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看着空明禅师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屑和警觉:“莫不是这和尚真的怕了这妖女,还是他和这妖女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空明禅师恍若未闻,只是抬眸注视着朴织梦:“你把孩子给我,便可以离开了。我这次不会难为你,望你以后……多行善事吧。”
朴织梦勾唇一笑,她高高举起婴儿正要凌空一抛,微生著飞跃而起,要将那婴儿接住,却倏然顿在了半空中。
朴织梦只是做了一个将婴儿抛出去的手势,但是却并没有真的如约将婴儿抛出去。她尖锐的长指甲忽然化作尖锐的红色荆棘,生生将婴儿刺穿,婴儿因为痛楚哭的撕心裂肺,朴织梦的笑意宛如一把尖锐的刀子,一字一句从红唇贝齿间迸出:“就用你的声名来偿还吧,我要让你尝尝被所有人都唾弃是什么滋味!”
婴儿的鲜血从半空之中落在地上,滴落在李白的脸上,还带着温热的腥气,李白又惊又怒,只恨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朝着空明禅师无力地喊:“如此作恶多端的邪魔,你只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就要放过她么,如此你和那些徇私枉法,论罪当诛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朴织梦淡淡一笑,转瞬消失于一团黑雾之中,临了,她回过头,在黑雾中绽放出一个阴毒的笑意:“禅师,多谢你放过我,也不枉费我们昔日的情谊,若是你想来冥界,我定禀报冥君,封你做一个冥灵大将军。”
空明禅师恍若未闻,本能地伸手接过婴儿,宛如木鸡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