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把孩子给我，囡囡，我的囡囡。”田员外眼见那恐怖如斯的夜行游女消失，像一只笨拙的土拨鼠一样急匆匆地窜过去,对空明禅师别说感谢，连句尊称也没有，就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孩子。
然而刚刚劈手夺过孩子，田员外险些昏了过去：“囡囡，我的小囡囡身上怎么全都是血！”
田员外手足无措地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同伴，抹了把汗珠子，再看空明禅师时，已经是满脸怒容：“你这个假模假式的和尚，其实你和那妖孽是一伙的是不是，为什么不收了那妖邪，害得我的囡囡被那妖孽所伤。”
旁边的人见田员外起了头，纷纷吵吵嚷嚷地让空明禅师说个明白。
而空明禅师一言不辩，试试静静地站在原地。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如同夜行游女一般,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股酸痛的力道随着夜行游女的消失也渐渐从李白身上消失，李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虽然恼恨空明禅师因为一己之私放了朴织梦，但是他见田员外一伙人对着空明禅师这样咄咄逼人，口吐恶言也更是不快,愤愤然站起身，朗朗一声：“你们够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之间聚集在李白身上，除了悲痛不已的田员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正色，仿佛他们是在为田员外讨回公道。
李白一步一步上前，咬了咬牙,声音带了难以掩饰的嘲讽：“刚才夜行游女已经被空明禅师用金龙锁困住，诸位既然是田员外的至爱亲朋，有如此紧张这个孩子，为什么刚才没有一个人上前从夜行游女手中夺过孩子，反而个个都在夜行游女离开之后，开始充当英雄好汉。”
一个拿着锄头吵吵嚷嚷的汉子不服气，道是降妖伏魔乃是法师的本分，法师还在那儿有自己这些凡人冲上去的道理，更何况自己上次还去华严寺捐了二钱香油呢。
李白冷然一笑：“那妖物作恶时，怎么又敬称禅师的法号，不把他当成是妖物一伙儿了。”
拿着锄头的汉子想起空明禅师的威名，脸上一时讪讪。
空明禅师却朝着李白摇摇头，向着众人双掌合十，恭敬地躬下身去：“方才是贫僧一时失察，误信了那……夜行游女，才致使令爱被那妖物所伤，贫僧确实愧对田施主，李公子不必为贫僧辩白了。”
田员外抱着满身是血重伤的女儿，对空明禅师纵有诸多恼恨，然而被李白方才一通抢白，再看看禅师的言语和态度，责怪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
無錯書吧正在此时，站在屋里面探头探脑的产婆确认此时已经安全，夜行游女已经走远了，这才迈着大步，装作气喘嘘嘘，满脸焦急地跑到田员外身边：“老爷，您赶紧去看看夫人吧，夫人本就产后虚弱，刚才那妖物抢走孩子的时候，又把夫人给抓伤了，夫人现正疼得厉害啊。”
“什么，那妖物把夫人也抓伤了，一群不中用的废物，怎么现在才告诉本老爷。”田员外一跺脚，朝着屋里跑去。
田员外那些请来的朋友间田员外进屋了，又胡乱指摘了几句空明禅师心怀鬼胎欺世盗名之类的，看空明禅师木桩似得站着，也觉得无趣，各自散了。
李白看着空明禅师的样子，也知道他因为放了夜行游女而惶愧到了极处，恼怒的情绪积攒了一肚子，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张口了。
不知不觉折腾了一个白日，李白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叫唤的声音，他仰起头，只见天色不知不觉又黯淡了，半个月亮从天边爬出来，明晃晃的。
这一日太过漫长，连白天黑夜的交界都难以明了。
空明禅师仰头看着月亮，依旧呆呆地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忽然有个田家侍奉的婆子迈着小碎步过来，斜挑着眼睛看着空明禅师，将一个手绢儿塞进了空明禅师手里，吊着眼睛拉长着嗓子：“禅师且回去吧，横竖不管怎么样您也忙活了一遭儿，这个算是我们老爷给您的谢礼。”
那婆子说着，把手绢往空明禅师身上一摔，手绢摔在空明禅师身上，手绢里的“谢仪”咕噜噜滚落出来。
那是仅有的一枚小小的铜钱，西市街上最廉价的烧饼，也要两个铜钱才能够。
这样无声的羞辱让李白心中涌起一阵恼怒，他性子一向耿直，张张嘴刚想再打抱不平两句，空明禅师却倏然向前，弯下腰拾起了那枚低廉的铜钱，神色淡然：“多谢。”
月光沐浴在空明禅师身上，显得他的周身空明而圣洁，那婆子看着如此圣洁的空明禅师谦卑的模样，脸上也不由自主有些讪讪，抱过一旁哭闹不停的小囡囡不停地哄，哄着哄着也禁不住动情：“唉，命苦啊，一生下来就遭这么大罪，让我们老爷怎么受得住，家里夫人和孩子都伤成这样，老爷心里苦啊，还顾得交代我悄悄把孩子带去看病，万万不能让夫人发现不对。”
那婆子说着说着说着，忽然一声惊呼，“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办，这孩子的气儿好像越来越弱了，恐怕是看了大夫，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啊，命苦啊，怎么能这么命苦。”
说话间田员外家的男丁已经叫好了马车，准备驮着那婆子带着田家小囡囡去看大夫，借着月光，李白看着那个像猫咪一样又小又软，身上还带着血污的小女孩，心中怜悯和不忍之心大起，不由自主张口：“大娘，把这个孩子给我抱抱吧。”
那婆子见李白面色一片和善，想了想，还是把刚出生的小囡囡递给了李白。
借着月光，李白那孩子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早已经哭哑了嗓子，只能哼哧哼哧喘着气，李白心中悲痛，将孩子朝着呆立在一旁的空明禅师抱过去，深深吸了口气：“禅师您心怀慈悲，天下想孩子莫不如您自己的孩子一般，您就看看这孩子吧。”
月光下，空明禅师转过身，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唯将所有的哀恸都藏于眼眸之中，空明禅师看了孩子半晌，摇摇头：“可惜贫僧修行的的除魔的神功而非救人的秘法，这个孩子，贫僧实在是无能为力。”
“嗯。”李白淡淡应了一声，他不过是看这个孩子哭得可怜，想要让空明禅师试试，若是可行，救人一命不说，空明禅师心中只怕也会好受许多。然而空明禅师的回答倒也不出李白所料，他用眼神无声地宽慰着空明禅师，正要将孩子抱还给那婆子。
那婆子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强忍着哭意接过去，向着那马车夫抹了抹眼泪：“田员外是个大善人，孩子纵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快些去找大夫，就当是稍微尽一些心力吧。”
李白远远地看着，想着刚才那个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禁不住心痛如绞，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甚至对空明禅师也多了很多理解，他如此难受，只是一种发呼于本心的善良和慈悲，恨不能以身代之。
背后的空明禅师忽然淡淡开了口：“诸位请稍候片刻。”
李白疑惑地回过头，却见空明禅师一步一步向着他走过来，双掌合十神色透着难以言说的悲悯：“贫僧虽然无力救这孩子，但是李公子却可以。”
李白神色一愣：“禅师说什么，李白最多只会做一些药膳，从未修习过医药之术啊。”
空明禅师无言，只是示意李白跟他来，空明禅师与引着李白在庭院一处空旷地地方，月光如水一般空明澄澈，从李白的肩头倾泻下来。
“禅师这是要做什么？”李白心头越来越疑惑，终究是忍不住问。
空明禅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着天际的银月，倏然张口问李白：“李公子，若是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做一个牺牲自己去救治他人的圣贤，还是愿意做一个在自己受伤之时总是有人救治的幸运者？”
李白更是疑惑：“禅师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空明禅师摆摆手：“请李公子认真想一想，先回答贫僧便是。”
见空明禅师满脸认真，李白只好先把疑惑放了放，思索了片刻这个提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半晌，他抬起头，郑重地回答：“不敢擅称圣贤，但是李白愿意当一个能够救治他人的人。”
空明禅师平和的神色中露出难以掩饰的钦佩：“天之道，损有余以奉不足，可是这世上却难免是在折损不足以奉有余，李公子如此慈悲心肠，真不愧是与佛陀缘分极深之人。”
听着空明禅师话语中难以掩饰的激赏，李白禁不住露出愧疚的神情：“禅师过奖了，李白如此回答，倒也不是什么损有余以奉不足，只是或许李白的天性确实要比常人要柔软几分，所以如果眼见他人遭受苦难而不能救，只怕比自己身上遭受苦难还要难熬几分，所以倒不如让自己代为承受这苦难，身体上虽然痛苦，但是能求个心安，说不准还好受些。”
李白一字一句说着心中所想，然而还有个原因他却没有说出口。百无一用是书生，在长于幻术和长于武力的大彪面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但倘若，倘若自己可以以自身之力救治他人，是否他日再站在青璃面前，就可以被她当做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一个等着她去救的拖油瓶呢。“
空明禅师自然不知李白所想这许多，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悲悯而不自知，这几乎是佛陀才有的境界，只怕假以时日，这个出身富贵的年轻人所达到的境界，要远胜过于他这个自诩一生都斩妖伏魔之人啊。”
空明禅师停止了思绪，他向着李白点点头：“李公子既如此说，贫僧便知该如何做，这个孩子也有救了。”
李白面色一凝：“禅师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