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空明禅师依旧在地府中乱转,然而除了鬼哭狼嚎的亡魂,作恶多端的鬼差,还有令人作呕的地府环境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空明禅师勉励维持的隐术也要渐渐支撑不住,李白又不经意瞥见自己和空明禅师已经不能维持隐身的形态,已经露出了淡淡的影子。正在此时,两个鬼差带着一群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的男鬼侍从身边走过。
李白吓了一大跳,幸而空明禅师眼疾手快,还未等李白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拉住李白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幸而那些鬼差和鬼侍们似乎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些什么,纵然听到了动静,也无暇去理会,这才让李白和空明禅师躲过了一劫。
李白躲在大石头后面,”仇夫人“三个字突如其来地撞进了他的耳鼓,李白慌忙屏气凝神,他听见一个鬼侍的声音充满着期待和兴奋:“冥君大人竟然赏赐仇夫人去血纹玄池沐浴,这等恩典那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听说仇夫人养的面首都是肤色白净的男鬼,这一次夫人肯定会挑我去她近身伺候,让我也也好好跟着夫人沾沾光儿。”
那个鬼侍话音还未落,就被一旁另一个鬼侍伸腿踹了一脚,那个鬼侍的声音里满是不屑:“看看你那瘦皮猴子一眼的身材,讲话娘里娘气的,还想讨夫人喜欢?要我说仇夫人肯定要挑选高大强壮的鬼侍伺候,旁的不说,伺候夫人搓背也有力气,所以我看吶,夫人肯定狐挑选我这个从北边来的,浑身是劲儿的鬼。”
“你是说,就你们北方的鬼有力气,我们南方的鬼就没力气是不?我可告诉你,鬼不可貌相……”那个鬼侍还未说完,又有一个鬼侍急不可待地跳起来反驳。
李白和空明禅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虽然无从知晓这些鬼侍所说的血纹玄潭为何,却听明白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此时,这些鬼侍们正要是要去找仇夫人。
空明禅师用了最后一丝气力撑起隐术,二人悄悄跟随在了那些鬼侍后面。
李白这才明白,原来那些看似一马平川,尽是灰土的冥府,其实是内里暗藏了无数玄机,也难怪他们根本无从找到路。
無錯書吧为首的鬼差不停地触碰各种机关,原本平坦的灰土路一会儿上天连接上峭壁,一会儿下沉深入洞穴,看似无路可走的悬崖,触碰了机关便会有自动连接为一条绳索桥。
二人跟随者这些鬼差鬼侍上天入地,直到从一个巨大的黑色贝壳中钻出来,才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黑曜石搭建的宫室雄伟壮阔,一物一什却透着精致和华丽,李白听见空明禅师满是悲悯地念了一声佛,他顺着空明禅师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个足有七八丈高的玄色宝瓶,宝瓶中装满了白色的物神。
李白顿时心有戚戚:“冥界中竟也会有这许多珍珠象牙,想必是从人世间偷窃而来的,数量如此之多,真不知害得多少无辜之人损了家财。”
空明禅师有些无奈地白了李白一眼:“李公子看仔细些,那巨瓶中的物什不是珍珠象牙,而是人的头盖骨。”
李白一愣,禁不住浑身战栗,然而还未等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便听见那为首的鬼差向仇夫人道是冥君恩赐,请仇夫人前去血纹玄潭中沐浴。
仇夫人从暗处出,殷红如血的嘴唇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一个笑意,她恭敬地遥遥叩谢了冥君恩典,接着那些鬼侍们便争先恐后地恳请仇夫人让他们去血纹玄潭中服侍夫人沐浴。
仇夫人冰冷的眼风冷冷从那些鬼侍身上扫过,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她遥遥指了两个默不作声的鬼侍:“就这两个吧,本夫人讨厌长了舌头的鬼。”
那两个沉默寡言,泯然于众鬼的鬼侍没想到恩赐从天而降,慌忙磕头叩拜,跟随着仇夫人去了。
临行之时,仇夫人朝着在自己殿中服侍的那些鬼奴鬼婢扫了一眼,声音冷彻:“你们给我看好那只青鸟,一旦她有任何异动,立刻传信给本夫人。”
鬼差连连向着仇夫人讨好,道她如此忠心耿耿,不愧是冥君身边的得意人。
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却让李白浑身在冥府冷透的血,瞬间变得滚热,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璃果然再此处么?
“李公子,稍安勿躁。”空明禅师发觉了李白的难以自持,他不管不顾冲出去之前一把钳住了他,李白只觉得自己胸腔中有一股难以掩饰迫切压得自己透不过气,黄天不负,青璃果然在此处,他究竟如何了。
李白拼命按捺着,好容易看着仇夫人带着那些鬼侍飘然离开,李白与空明禅师这才从大石头后面现出身,李白全然顾不得殿内是否还有其他鬼侍,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四处寻找青璃的身影。
殿阁本就空旷藏不住人,李白跌跌撞撞地找寻了许久,恨不能将每个石头都扒开来看,然而却怎么都寻不到青璃。
忽然,借着殿阁穹顶紫莹莹的光辉,李白蓦然发现黑色的玄石缝隙中,掉落了一根透白的象牙钗。
李白认得那根象牙钗,雕刻得十分精致,莹白温润的镂空象牙,钗头上是一只精雕细刻的凤鸟,凤鸟展翅,呈现出翱翔的姿态,口中衔着九朵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莲花,精致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只钗实打实是难得的古物,是先秦时楚国皇宫流传下来的珍贵物件。
经年日久,那钗仿佛是被狠狠摔过一次,九朵莲花上有三朵都呈现出了明显的豁口,李白还在琅嬛阁做杂役时,曾有一次提出要拿出去修理,他本是一番好心,没想到青璃却莫名地发了脾气,恶狠狠地告诫他以后不要碰自己的东西。
李白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青璃虽然是从昆仑来的青鸾鸟,可是她像每一个人间女子一样爱惜自己容貌,喜欢漂亮的的衣服首饰,对于自己喜欢的首饰也是分外爱护——这一支象牙钗一直是青璃的爱物,然而她却对上面莲花的缺口视而不见。
李白从前并不明白,然而那一天,他与青璃在琅嬛阁的后院中饮下了那一碗名叫据说是有忘忧之能的美酒梨花白,窥探到了青璃的梦境,忽然……忽然好像明白了。
这枚为先秦楚宫之物的象牙凤钗,乃是青璃的生母俪夫人的爱物……青璃服下忘忧的梨花白,在睡梦之中最为眷恋的,仍然是和母亲在一起时,那段其实并说不上愉快的场景。
母亲故去,这是她可以抓在手上的,关于母亲的唯一一点念想,也是青璃最为珍视的东西之一。
李白的心一点点冷彻,周身的血仿佛一瞬间冻结成了冰,为何这只钗会随意跌落在此?这可是青璃说过的,宁死都不会离身的物件。
莫非……莫非……青璃已经遭遇了不测?这样可怕的念头一旦钻入了李白的脑海里,便再也挥之不去,突如其来的痛意让李白几乎站立不稳,他拼命告诉自己自己是来救青璃的,在没有见到青璃之前,不可以做这样的揣测自乱阵脚。
然而他紧紧攥住那只触感冰冷的象牙凤钗,泪水却依然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为何总是要揣测青璃的动机,为何总是胡思乱想,早知如此,无论青璃怎么说,他都应该陪在她身边,无论她做什么,,都忠诚地守护着她。
空明禅师发现了异样,低声问询李白怎么了。李白拼命摇摇头甩干眼泪,连道没事,赶紧去找那些失踪的婴孩要紧,空明禅师点点头,自然地把目光往别处移开,不再去看李白的脸。
李白正拼命将肆意奔涌的痛意往回收,冷不丁听见一声喵呜声。
李白心下一凛,他猛然在玄色的石头缝隙中发现一双绿色的眼睛,紧接着一只黑猫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了无人,这才身姿灵活地从石头缝隙中窜出来。
“琥珀,琥珀你没事吧。”李白痛彻透骨的心海涌动出一丝喜意。
“无妨,黑猫通灵,我在此不会惹人怀疑,那些婴孩的藏身之处都是我来到冥府探查到的。”琥珀说着,脸上禁不住露出得意的笑意,李白在惊叹之余,突然突然发现琥珀眼神里像娇弱的女孩子那样撒娇弄痴的媚意不见了,她的眸子中多了一份分外坚定的从容和勇敢。
然而他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欢喜和夸奖的话被悲痛堵塞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黑猫问:“这么说,你们来冥府也是为了救这些婴儿的。”
“不然呢!”琥珀似乎不屑于回答这样有些侮辱智商的弱智问题,耸耸肩膀。
巨大的欢喜之意在李白心中怦然炸开,欢喜仿佛在悲痛中撕裂了一条口子,让他真的深切地品尝到那种喜意——原来又是他错怪了青璃,不管青璃来此的目的为何,总归不像是她猜测的那样,她和夜行游女或者是冥府中人达成了某种罪恶的交易。
“既然如此,你们来地府为何不能带我同来。”李白神色急切。
“带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带你有什么用呢?”琥珀哼了一声。
李白一愣,他真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将自己身上已经觉醒了酒蛊剑蛊还有月光蛊的事情告诉青璃,如果他早些告诉青璃,恐怕在青璃心中她也不会如此无用了。
“您能立此功劳,真是功德无量,贫僧代长安城万千百姓谢过灵兽大恩大德。”空明禅师眼神中露出难以掩饰的钦佩之意,朝着琥珀长揖。
乍听人夸奖,尤其夸奖的人看上去还是个很厉害的大和尚,琥珀本来摇头晃脑十分得意,忽然听了“灵兽”两个字,像是被烫了爪子一样一下子跳开,什么灵兽,我的名字叫琥珀,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琥珀,青璃在何处?”李白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才将这句话问出口,他见琥珀还有开玩笑的心,心中禁不住怀了些许期望,期望着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糟糕。
然而听了李白的问题,琥珀深深垂下了眼眸。
李白踉跄了一步,一瞬间疼痛到呼吸都停滞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
琥珀又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倏然变作一只大黑猫,朝着二人努努嘴,你们两个人随我来。
李白正深深沉浸在悲痛之中,冷不丁被空明禅师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快走!”
待到李白回过神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与空明禅师二人正骑在琥珀的脊背上,琥珀凌空一跃,跃向了那高耸的黑色石柱,然后用柔软的猫爪子触碰了某处的机关黑色的柱子轰然一声降落了寸余,露出了一块开阔坦荡的平地。
琥珀灵活地一跃而上,用爪子轻轻敲了三下,那块平坦的地方忽然张开了一个口子,有一个巨大的贝壳自下而上从裂开的口子中升起来。
绕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刻,空明禅师也禁不住真心称赞了一句:“冥府之中的机关堪舆之术当真了不得,想来长安城大明宫虽有万千巍峨宫阙连绵,也没有这等机关技艺。
琥珀不屑地切了一声:“地府这种鬼地方怎么能和大明宫比?要不是地府就只有这么高点儿的地方,他们才不会动脑筋把这些东西往地下挖。”
李白顾不得赞叹这些机关术法如何精妙,他禁不住朝着那巨大的黑色贝壳走去,骤然发现面色苍白沉静的青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贝壳之中,宛如睡着了一般。
琥珀发现李白直愣愣地朝贝壳走,顾不得被人发觉,大呼一声:“不要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在李白即将要伸手触碰到青璃时,闪电一般飞掠上前,将李白生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