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她没有死,她没有死是不是,你让我过去看看她。”距离青璃近在咫尺时被拉回来,李白再也控制不住紧绷的心绪,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琥珀,你让我过去,就算是青璃死了,我也要把她带回去,然后拼尽了我的性命为她报仇。”
李白紧紧握住拳头,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看着横卧在贝壳中,脸上全无血色,宛如已经死去了一般的青璃,李白的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一场完完整整的苦情大戏,青璃大病初愈,然而琥珀已经找到了藏匿婴儿之所在,
“青璃可是昆仑山上的青鸾神鸟,才不像是你这样的肉体凡胎那么容易死呢。”但是青璃现在很不好,她好像是被仇夫人的幻术控制住了,整个人沉睡不醒,在幻境之中沉沦,再晚些恐怕青璃就要彻底被那些妖邪操控了。
“可是你不是梦貘,不是可以在梦境之中穿梭么?为什么不能去她的梦中唤醒她?”听闻青璃没有死,李白的心终是往回落了落,声音也微微平静了些。
“我进不去啊,不知怎么,青璃身边围绕着一股极为刚猛强烈的力道,我只要稍微靠近,便会被重重弹开,疼死了。”琥珀说着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我经不起,你这样的凡人就更加禁受不住了。“
琥珀这样一说,李白这才注意到琥珀的前腿竟然受了伤,正在汩汩地冒着血,只怪他方才一心记挂着青璃,竟全然没有注意。李白正想撕下衣襟来给琥珀爆炸伤口,不料却握住虚空什么也抓不住,他这才想起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个飘荡着的残魂罢了。
他朝着琥珀抱歉地笑笑:“琥珀你放心,待到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一定片刻间就能治疗好你的伤,让你看看我得厉害。”
“哟,愣头青你离开了琅嬛阁莫非学了什么新本事不成?”琥珀见李白说得十分笃定,禁不住也来了兴致,笑吟吟地回他。
“还真学了些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方才被琥珀称之为没什么用处的凡人,李白心中有些许负气,此时有扳回一局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好,那我等着看你李公子的本事。”琥珀喵呜了一声,漂亮的猫脸好像笑了一下。
这短暂的快乐很快被现实的沉闷和悲伤冲掉,空明禅师望着远处的贝壳,凝神思索了片刻,倏然语音沉沉。
“这冥府妖物的幻术十分刚猛强烈,几乎可以构造出一个让人一旦深陷其中便完全分辨不出真伪的虚幻世界,只有任由其摆布。青娘子此时此刻深陷其中,恐怕已经完全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然而青娘子毕竟身为天人,来到人间并非为了游历,而是为了阻挡人间浩劫,绝不会轻易将自己陷于难以转圜的险境。”
空明禅师只是无意中吐露了几个字,却听得李白心如擂鼓砰砰直跳,“阻挡人间浩劫”这莫非就是青璃口中讳莫如深的“那件事”?
“大唐盛世已经绵延了数十年,又会有什么样的浩劫?莫非是五胡乱华之世重现?不对,青璃已经在人间辗转千年,想来已经经历过五胡乱华,这场浩劫只会比五胡乱华更甚,然而五胡乱华已经是横尸遍野,十室九空,还有什么浩劫会比这场浩劫更大?还有……还有,空明禅师纵然修为高深,到底也只是一介凡人,青璃要做什么,怎么会吐露给他?”李白心乱如麻,他控住不住脑海中的思绪,一时间竟是失了神。
“贫僧看得出,纵然青娘子昏迷不醒,周身仍然有一道仿佛结界一般的青色光芒笼罩着,想必便是青娘子用来自保的。
李白纵然方才有片刻失神,然而空明禅师最后一句话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鼓,将他拽了回来。他暗暗骂了一句自己从前胡乱揣度青璃的动机已经是罪大恶极,此时此刻还在胡思乱想罪加一等,真是罪不容赦。
“唉,可是这道青色的光芒越来越弱,还是需得快些解救青娘子才是正理,若是迟了,一则青娘子会彻底沉沦在幻境中再也苏醒不来,二则,这结界也难以维持,青娘子纵然能够抵抗幻境,也终会再无还手之力啊。”
“我去,我此时此刻不过是个游魂,应该可以进入到青璃的幻境之中。”纵然被结界反噬,我也要试试。
空明禅师心中的担忧一字一句落入李白的耳膜,他霍然站起身,心中忽然出奇地平静,也出奇地坚定,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去解救青璃,乃是一件顺其自然,甚至无需去考虑,就像是呼吸和饮食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琥珀神色一怔,“你这个愣头青。”她刚想去阻止李白肆意上前,忽然空明禅师一把拉住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李白一个弱不禁风的呆子,怎么禁得起青璃结界的反噬!”琥珀见空明禅师阻拦他,不由得急得想要狠狠咬空明禅师一口让他松开。
空明禅师摇摇头,用一双沉静的眸子安抚着琥珀的心绪:“琥珀娘子不必担心,李公子和青璃娘子,甚至是和天界和佛界的缘分,都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让他去吧。”
空明禅师话语沉沉,没理由的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琥珀不由自主微微放心,面上却仍旧是担忧:“可是……”
然而还未等她将可是的话语说出口,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李白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青璃的梦境,那道人人都说十分霸道刚猛的青色屏障仿佛并不存在,哪里不过是一道抬腿一跨就可以进入的门。
無錯書吧李白也并不知晓为何自己就能这样自然而然地进入其间,他他本也十分紧张,抱着一种舍身入瓮的心态进入,却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待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那枚象牙凤钗散发着柔和的力道,仿佛与那青色的结界遥相呼应,微微倾诉着什么。
李白心下霍然,想来青璃用来自保的屏障,能够辨别出自己手中象牙凤钗的气息,他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失落,若是青璃的屏障能够认出的不是象牙凤钗的气息,而是他本人的气息该有多好。
然而失落只是一瞬,李白并不十分意外地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楚国皇宫,陈设布置十分熟悉,一位身着轻纱软缎,面容美丽姣好的宫妇正斜倚在软塌上小憩,两个簇拥着她,一个打扇一个捶腿的宫女也都倦了,各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着盹儿。
李白远远地看着,不由自主为那两个宫女捏了把汗,他认得那华衣宫妇正是昔日同样出现在青璃梦境中,青璃为人时的生母俪夫人。而这位俪夫人可是个极为阴狠刻薄的主子,婢女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她便要喊打喊杀,割掉她的舌头。
不过片刻俪夫人便醒了,明知道是幻境,李白忍不住为那两个宫女即将迎来的命运难过,心中暗暗为她们祈祷。
谁知俪夫人睁眼看到那两个打盹儿的侍女,面色竟是十分温和,甚至还淡淡地笑了笑。俪夫人醒来的动静让那两个侍女也跟着醒了,她们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连跪地请罪的意思也无。
“午后困倦便去歇着吧,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俪夫人温和地开口,嘴角还噙着一点亲切的笑意。
“奴婢不累,奴婢想陪着夫人。”捶腿的宫女竟是连连摇头,狗腿又卖力地继续给俪夫人捶腿。
“行了行了秋霜,你去把冰在井里的桃杏取来。”俪夫人笑笑,朝着捶腿的侍女吩咐。不消片刻,那个名叫秋霜的侍女便把果子取来,红的桃黄的杏,放在碧玉碗里,甚是好看。
“冬雪,你去叫公主过来用吧,你们也跟着一起用些。”
那个叫冬雪的打扇侍女慌忙摇头:“不,奴婢这会儿不吃,这么热的天,奴婢还要给夫人打扇呢。”
“有你们一秋霜一冬雪在这里,我哪儿还感觉到热呢。”俪夫人玩笑了一句,伸出纤手捡起一片桃子送入口中,不由得微微一笑,“好甜。”
“夫人,依我看刚好可以借着吃冰果子的名义,把大王请到我们这里来。”冬雪嘟囔了一句,朝着空空荡荡的宫门口看了看。
“想必此时大王在灵美人的宫殿中吧,灵美人素来机灵,只怕她那里并果子的花样,比我们这里要多多了。”俪夫人轻轻一笑,对婢女的提议并不在意。李白看得越来越发愣,这个宫妇真的是他在青璃的梦境中见过的那个俪夫人吗?
他没有思考,便确定了下来,秋霜带着小公主出来,那公主虽然年岁尚幼,但是瞧那眉眼模样,不是青璃又是谁?
“夫人的性子也太好了,才会由着那灵美人轻狂放肆,都敢对您不敬重了,要我说夫人就该拿出体统来,在她顶撞您的时候下令重重将她庭杖三十,打得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让她好好吃些苦头,看她还敢不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什么庭杖不庭杖的,灵美人年纪小,待人行事骄纵些也是常事。”冬雪气鼓鼓,俪夫人却似浑不在意,将小公主阿璃揽在怀里,温柔地将桃子喂给她。
“夫人实在不该这么好的性子,从前大王可是最宠爱您的,就是您要天上的月亮大王都能给您摘,可是自打那灵美人用狐媚手段迷走了大王,大王就很少过来了。”见夫人柔和的笑意,秋霜也委屈。
“那又如何呢?昔日是我,今天是灵美人,往后宫中自然还会有其它娇艳明媚的年轻女孩子,如今我想明白了,对于宫中的万千女孩子而言,大王便是她们的天,她们的世界,而大王坐拥楚国的万千山河,他的世界是和其广大,再娇艳的女孩子,也不过是一时的意趣,日子久了,便成了一张了然无趣,模糊不清的面孔,自然又有其他的女孩子去填不上。”
俪夫人说着,神色一瞬有些哀伤,她看着怀中尤自懵懂的小公主睁着一双琉璃一样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阿娘您在说什么?”
俪夫人笑笑:“阿娘这辈子是要被困守在宫中出不去了,可我的阿璃是公主,总有一日要嫁人的,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予一国国君成为一国王后,阿娘可不这样想,阿娘只求阿璃在国中择一良人,家世门楣低些无妨,只要能和阿璃琴瑟和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好。”
阿璃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她虽然不明白母亲在感慨什么,但是也明白母亲心中难过,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阿娘,阿璃最近新学了古诗十九首,阿璃背给你听好不好。
俪夫人慈爱地拍拍小阿璃的脑袋,点点头:“自然好。”
阿璃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开始背诵:“涉江采芙蓉,蓝泽多芳草……”
李白心下一凛,小青璃竟然背了这一首,她只是童言无忌,可是这诗尾的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不正是触动了母亲的伤心事么。
然而青璃背到第二句时便卡了壳:“采之……采之……欲……”小青璃皱着眉头好像十分苦恼的样子,半晌她吐吐舌头:“阿娘,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觉得这首诗好美啊,河里面开满了芙蓉花,河岸上是嫩绿色的芳草,真想去看看啊。”
俪夫人乍听女儿背诵这一首诗,禁不住又有些伤神,却没想到女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卡在了第一句,不由得顺着女儿的描述想了想,粉嫩的芙蓉,柔软的芳草仿佛就开在眼前,她情不自禁感慨:“是啊,阿娘也好想去看看。”
那一声是如此真挚,充满着对自由的渴求,李白只觉得心头一阵难以言明的感觉,之前在青璃的梦境中见到的这位俪夫人,只是一个庸俗狠毒的宫妇,甚至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即便知晓她是青璃的母亲,李白在心中依旧掩藏不住对她的厌恶。
然而眼前这位俪夫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如此温柔慈爱,观之可亲——这莫非就是青璃的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