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禅师一声轻咤,金色的佛光宛如暗夜中的烟火一般,瞬间在他的体内炸开,空明禅师周身佛光灼灼,宛如烟花正中的那一束灯芯。
佛光所到之处,那些散发着邪气的恶灵一瞬之间得到净化。
可是最邪恶的那个恶灵,阴测测地笑着,仿佛知晓空明禅师不过是强撑着一副架势的强弩之末而已。
空明禅师虎目圆睁,倏然厉声爆呵了一声,将那金色的锡杖紧紧握在手中,李白只觉那声爆呵声如震天的锣鼓,声音巨大,爆裂,即便是堵住了耳朵,亦绵延不绝震彻于耳。
他禁不住细瞧,却见随着空明禅师的大吼,似乎以他为原点,周身被金色的,一浪一浪的金色光圈笼罩住,那些佛光波及范围极广,似是要将这战场上所有参与的邪灵都扫荡一空。
这佛光对于那些邪灵来说不啻于致命一击,然而普通的士兵,甚至于李白感受着那些佛光的照耀,却只觉得身心出奇平和,即便是身在这修罗战场,沐浴着这些金色的佛光,只觉得人的心都要变得柔软起来。
那些原本散发着邪气的恶灵,在这样的佛光照耀下,周身的邪气仿佛被佛光浸透,消失,变成了一个接连着一个透明的,像气泡一样的,纯洁的魂魄,他们游荡在战场上,忽然排在一处向着空明禅师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空明禅师垂眸微笑,目送着他们前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那最恶毒巨大的邪灵转瞬成了孤家寡人,他似是极为愤怒,狠狠咬着牙,聚拢了身体周围所有的力气,似要对着空明禅师发出致命一击。
李白心中闪过一丝极为不祥的预感,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青璃又化身为那只巨大的青鸾鸟,要为空明禅师阻挡那突如其来的巨大一击。
然而还未等青璃振翅飞出,空明禅师倏然间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李白感到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青璃的袖子上,她终究没有飞掠出去,为空明禅师挡下这致命一击。
金色的佛光缭绕于空明禅师周身,他已经无暇他顾,在那邪魅至极的恶灵袭来时,他高高举起锡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迎了上去。
那邪灵显然没有想到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空明禅师竟会这样不要命,他的身体刚刚接触到那些金色的佛光,便察觉到这次似乎不对——
空明禅师这几乎是宛如方才的朴织梦一样,是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所发出的致命一击。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死打法。
那邪灵发觉事情不对,急切之下想要仓皇出逃,然而那金色的佛光宛如是一道被编织得密密匝匝的大网,怎么飞也飞不出去。”
無錯書吧那大网将他紧紧笼住,倏然收紧,金色的佛光灼灼,让呢邪灵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忽然看到眼前空明禅师的眉眼,那眉目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邪灵本不该有心,可是那个时候,那邪灵忽然觉得自己胸腔有什么东西轻轻颤了颤。
“你本是大唐男儿,如今虽然成为邪灵,亦是源于外力,并非出自于你的本心,倘若我让你就此灰飞烟灭,也实在有失公允,实在有违我佛慈悲普度之心,也罢,我便渡了你吧。”
空明禅师说着,竟然不再对着方才还生死相搏的恶灵痛下杀手,他双掌合十,竟是垂眉敛目念起了经文,随着他一声接连着一声的唱念,那本将邪灵捂的严严实实的金光网竟然一寸一寸松了开,转而化为一朵柔软的祥云,将那邪灵轻轻托住。
李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那一瞬间邪灵的眉眼间竟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竟变得柔和了几分。
然而那样的柔和不过是一瞬,金色的云层被紫黑色的邪气刺穿,眼见那妖邪便要生生从这佛光中再次钻出来。
空明禅师眉心一凝,转头深深望了青璃一眼,然后竟是双掌合十俯身拜下,青璃咬咬唇,她想说些什么,空明禅师却是先一步开了口:“请青娘子莫忘了贫僧最后的请托。”
青璃郑重点点头,用口型无声地告诉他:“放心。”
“魂兮归来兮。”空明禅师足下一点,径直朝着那摇摇欲坠的金色祥云飞掠过去。
在那朵金色祥云即将要被那妖异的紫黑色气息冲破时,空明禅师用手中金黄的锡杖将那云朵托住,嘴唇翕动,依旧一声接连一声,密密匝匝地念着佛咒依旧阻挡不了邪灵,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薄。
李白睁大了眼睛,他忽然感到很悲伤,那是一种心头蓦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却又无力阻挡的悲伤。
虽然紫色的邪气恣意凶猛,空明禅师勉力支撑着,口中的佛咒始终没有停歇,随着他一声一声的念唱,李白倏然发现,空明禅师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化作一刀佛光,细细密密,绵延不绝地围绕着那摇摇欲坠的云朵。
这一次,紫黑色的邪气再也没有透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白忽然看见云朵中钻出一个人性的魂魄,尽管只是勾勒出形状,李白却依然看得出那是一个大唐的将士,身穿盔甲,手持长缨。
那魂魄向着金色的云朵深深鞠了一躬,流连了许久,终是晃晃悠悠地去了天际他该去往的地方。
仿佛在目送着那个魂魄的消失,待到他离去,那蕴藏着金色佛光的云朵终是不再保持固有的形状,转瞬四散开来。
那一片一片散逸的佛光像是天边一颗颗闪闪的星子,分明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永远也触不可及。
天上的星子犹可见,然而空明禅师却再也消失不见了。
天际忽然有个金灿灿的东西坠落,如流星一般,青璃足尖一略,飞身上前接住。李白从她的袖口中探出头去看——那竟是一枚金灿灿,像一个小石子那般大小的物什,周身金色的光华缭绕,一靠近便有一种慈悲到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是?”这个不明就里的东西让李白的心头涌出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他禁不住问出了口。
青璃强行按捺住胸口的哽咽:“这是空明禅师的肉身所幻化的舍利。”
李白如遭雷击,传说修为极深,广结善缘的高僧在肉身圆寂之后,会化作舍利——譬如西行的玄奘法师,其肉身幻化的舍利迄今还藏在长安城的大慈恩寺中。
然而这一枚代表着无上功德的舍利,而已就意味着,空明禅师,已经彻底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
眼眶有湿热的泪意再次涌出来,李白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他想大声哭出来,又觉得若是如此反倒是辜负了空明禅师的慈悲胸怀,只能睁着眼睛,黯然无声地流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青璃用袖口按了按眼角,勉强笑了笑:“小白,有了这颗舍利,我想我便能完成空明禅师交托之事。”
李白也用并不存在的胳膊按了按眼角,重重点点头。
他倏然发现,那颗金色的舍利上倏然有一些小小的金色光点飞出,青璃的眉间隐约露出些许难以抑制的欢喜,她慌忙从袖中取出一颗水晶珠,将那金色的光点收拢于其间。
那金色佛光被聚拢在水晶珠中,慢慢地形成了一柄锡杖的形状。
李白恍然惊觉,青璃告诉过他,许多年前,空明禅师也曾经是琅嬛阁的客人,如今他的执念被收拢于水晶珠中,说明他的执念已经了结了吧。
然而,空明禅师在做出最后那个以自身去渡化那邪灵的决定时,曾请托青璃许给朴织梦一个好的来世。
难道,空明禅师的执念竟然和朴织梦无关么?
李白心绪悲痛,事情既然已经了结,青璃若不主动开口,他其实并不太想知道答案,他只是就这样放任自己的思绪胡乱飘飞,因为这样,自己心中的大石头坑你像是漏出了一丝缝隙,让他不再难受得几乎透不过气。
李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倏然听见青璃用一种满怀喜意的声音呼唤他:”小白你看。”
李白有些错愕,他不明白空明禅师刚刚圆寂,又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青璃如此欢喜。
然而当李白甫一抬头,却倏然愣住——他本以为空明禅师周身的佛光便是世间无可比拟的最圣洁的佛光,却做梦也不曾想过,世上竟有如此圣洁的五彩佛光,将漫天的云霞照彻,
而那五彩祥云之上,赫然是数个头戴宝冠,身披璎珞,手持佛杵,李白忽然觉得这幅场景出奇地熟悉,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青璃早已上前一步,神色恭谨而谦卑,竟是虔诚顿首:“西王母座下青鸾鸟青璃,见过诸位尊者。”
为首的那个尊者施施然一笑:“青璃使者无需多礼,空明尊者是青璃使者的旧识,也幸有青璃使者的点化,故而可以修成正果。”
李白和青璃俱是一愣,李白忙不迭从青璃的袖口中伸长脖子,果然见那些仙气缭绕的罗汉尊者最右侧,赫然便是从前的空明禅师,如今他亦头戴佛冠身披璎珞,配上他那副俊朗非常的慈眉善目,简直让人一看就像屈身拜下去。
空明尊者垂目而笑,施施然从众位尊者身后走出,双掌合十恭谨地谢过青璃的点化之恩,青璃亦是含笑,向着空明尊者微微颔首,道是尊者留下的舍利,她定会物尽其用。
提起舍利,空明禅师仿佛想起了什么,向着青璃轻声说了些话,青璃面色一愣,而后有些惆怅,但是这惆怅之中似乎又带了点笑意——是那种青璃惯常的,像一只坏心的小狐狸那样的笑意。
李白看着青璃脸上神情的变化,禁不住十分好奇空明禅师究竟向着青璃说了些什么,他想要再把脖子伸出来一些,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在这些佛光普照的佛陀面前,实在是太过失礼——让他想起了幼年时,李忠达带他会客时,他偶有失礼之处,让李忠达蒙羞的时候。
李白一时踌躇,忽然为首的那个佛陀,倏然径直朝着李白看去,被那样充慈悲和目光的智慧看着,李白一时尴尬,以为这位为首的尊者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山野精怪,面上大窘,不由得躲在青璃的袖子深处,不敢与那位尊者的目光对视。
那位尊者却仿佛极有兴趣地看了他半晌,面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他禁不住侧目望着青璃,刚刚要说些什么,青璃倏然以食指点上双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李白顿时感觉自己像是遁入了虚空之中,竟然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待到天地重回清明,耳畔也重新听到声响,李白却见青璃垂眉敛目,向着为首的那位尊者深深躬身:“多谢尊者指点。”
那为首的尊者亦是双掌合十:“以一灯传诸灯,终致万灯皆明,西王母既将天下苍生尽数交予青璃使者,青璃尊者定然有此缘法。”
一众佛陀转瞬消失,五彩的佛光亦在空中随之消散。而地下的一众大唐将士虽是肉眼凡胎,无法看见这漫天的佛光缭绕的盛景,却能得见天地一瞬变得澄明,霞光漫天,阳光普照,连人的呼吸都为之一顺。
况且,大唐军队已然彻底打败高句丽的散兵游勇,战马已经八百里加急报捷,苏定方将军命士气如虹的将士们高唱凯歌,班师回朝。
李白举目望着这样的场景,内心的骄傲油然而生。
只是,他看着那一具一具命丧沙场的大好男儿多数被就地掩埋,少数有品级的——诸如云骑尉刘伯英被马革裹尸,带回故土。
李白看着那张年轻俊朗,却冰冷苍白,再无生气的脸,亦复情不自禁的落寞和悲伤——还不知失去了孩子的何田田,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的尸体时,会如何伤感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