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向来难以两全,更何况是一场战争,想要求得圆满,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所幸大唐将士凯旋,高句丽从此再不敢侵犯,边境百姓夹道欢呼,称颂君主贤明,将士勇猛,能有如此结果,已经算是大幸。
李白随着青璃一路御风而行,看着百姓烹羊宰牛,张灯结彩齐声欢呼,终是将自己心头的那些悲伤略略放下了些,青璃化身青鸾,振翅而飞,不过数日便回到了琅嬛阁。
琅嬛阁大门紧闭,青璃无奈地笑了笑:“这么久没有回去,琅嬛阁中肯定落满了灰尘,唉,柜台也就罢了,庭院里肯定长满了杂草,处理起来累肯定要累死了。“
青璃倚着门框叹了口气,似乎一想到此处,连进屋的兴致都没有了。
李白躲在他的袖口里,却忍不住直皱眉头:“你明明这么有钱,为什么这么小气,雇一些人过来打扫不就好了?”
青璃摇摇头:“琅嬛阁的庭院那么大,雇人来打扫不是要花钱么,再说做这种体力活肯定要管那些人吃饭,干体力活的人饭量大不说,琅嬛阁现在也没有现成的吃食,只能上街去买,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记得阁里的柴火也没有了,要是给人烧茶,还得去买炭火,冬日炭火的价格,那可真是贵得吓人……”
李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不知怎么,忽然涌动出一丝温暖——青璃这幅一提花钱就抠门的模样是那样熟悉,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然而当青璃鼓足勇气推开琅嬛阁的大门时,却发现琅嬛阁的庭院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台阶上一尘不染,连落叶也未见,那些不耐寒的树木都被悉心地围上了围栏,甚至,庭院中还有人种上了几颗梅树,寒冬腊月,暗香幽浮,为庭院增色了不少。
琥珀蹲在石阶上,悠闲地舔着一盏鱼汤,这鱼汤虽然比不上李白的手艺,但是一闻也是香气扑鼻,应该是长安城某家酒楼大厨的手艺。
看到二人回来,琥珀竟是一点惊讶的神气儿也没有,伸出一只猫爪指指一旁:“固魂香炉我把它丢那边去了,快让愣头青钻进去吧。”
青璃看着悠然自得的琥珀,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虽然是一只梦貘,虽然没了肉身,但是魂魄的耐折腾属性远远大于李白这样的凡人,这很好理解,但是……它怎么凭空又长出了一具肉身,和从前那个生龙活虎十分傲娇的琥珀别无二致。
这怎么可能呢?
琥珀仿佛看出了青璃的疑惑,滋溜了一口鱼汤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一只猫腿:“你们的事情,我都听那个大和尚说了,那个大和尚成了罗汉菩萨,那些其他的大和尚说我有大功德,所以一合计,破例用佛力为我凝聚出了一具全新的肉身来。”
说到此处,琥珀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中又禁不住透出一丝难过:“唉,我救了那个大和尚,本来也只是想为了我的主人多积攒些功德,可是那些大和尚们说,我的主人已经没了魂魄,不能再消受这些功德了……这些东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圆点,不过那大和尚人是真不错,成了罗汉还想着我,倒也不枉费我为她豁出命去。”
青璃听着,暗暗感慨了一番琥珀有如此机缘才获得了肉身,这可真是傻猫有傻福,可是听它一口一个“大和尚”称呼着西方极乐的罗汉尊者,青璃不免眉心突突直跳。
李白探出脑袋张望了一番,问出了青璃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的疑惑:“琥珀,这庭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种上了梅花,都是你打理的么?”
琥珀的猫脸很傲娇的一扭:“我可是佛陀重塑金身的有佛缘之猫,怎可做这些杂役做的扫撒之事。”琥珀甩甩胡须,“这一具新肉身要说还真是不赖,我得了她,觉得自己钻进别人的梦境里,帮他们织梦造梦都不费劲儿,看着这庭院没人打扫,冬天叶子掉了光秃秃的实在不像个样子,我索性给临街几个人都托了梦,告诉他们如果将琅嬛阁的庭院好好休整一番,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青璃在石阶上坐下,听着琥珀托梦换来了免费的劳动力,也不由得脸上得意,半晌才回过神,瞪大眼睛问琥珀:“所以说你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琥珀懒洋洋地高高翘起了一只猫腿:“很简单啊,寻宝呗,我在柜台上随意翻找了一些不值钱的珠宝首饰埋在庭院里,他们打扫着打扫着,就会发现这些宝物,所以自然乐得欢天喜地。”
青璃惊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迅速将柜台里”不值钱的宝物“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的出来的结论是即便最不值钱的宝物也够得上在西市街雇上两个杂役,为她打扫整整半年庭院。
青璃猛然拍案而起,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蹦出:“所以……你都埋了哪些个不值钱的宝物啊。”
琥珀大喇喇地翻了个身:“我想想……那对月光石耳环,那个白贝母朱钗,两个银裸子,还有一个猫眼扇坠……”
她还未说完,突然感觉到周身涌动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凛冽煞气,慌忙挤出了一个笑脸:“这些东西都不是很值钱是吧……以前在大明宫,像这样的东西我的主人别说是佩戴,恐怕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话音未落,只听青璃恶狠狠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既然这么能干,我请你托梦给一个西市街随便哪家酒楼的厨子,让他来我琅嬛阁,好好炖一锅猫汤。”
李白在袖口听见青璃吃瘪,忍不住想笑出声,慌忙拼命忍住,干咳了几声。
琥珀倒是乖觉,见青璃脸色铁青,知道她生气了,慌忙十分狗腿地过来蹭着青璃的裙角,讨好卖乖地说,只要让她闻一闻青璃身上的味道,她便可以帮助青璃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跳上青璃的肩头,向着青璃耳语了一阵。青璃依旧愁眉不展:“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琥珀鄙夷地哼了两声:“头发长见识短,我若是不帮你做这件事情,你这琅嬛阁中的脂粉珠钗,恐怕再也难卖出去。”
最近长安令十分头疼。
大军凯旋是好事,然而毕竟死伤颇多,丧报连带着朝堂的抚恤频传,让多少闺阁女儿哭断了肠。
而这种悲伤的情绪也蔓延到了那些昔日被夜行游女夺去了孩子的妇人身上,更有如何田田这般夫君和孩儿都去了的,更是整日以泪洗面。
尽管朝堂已经下令请僧人为这些阵亡的将士诵经祈福,然而仍然安抚不了这些痛失挚爱的脂粉闺阁的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大战之后,长安城中一夕之间多了许多神色恍惚的妇人,她们因为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轻则从家中走失,形同疯妇一般,重则手持钝器,对着街道上的行人痛呼:“还我夫君命来。”
就连青璃身着男装出门去西市街买黄鱼,也被一个斜刺里冲出来的的妇人一把抱住,那妇人容色清秀却鬓发散乱,青璃刚要挣脱开,却见那妇人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神色中尽是柔情:“夫君你回来了,你不必着急着买我最爱的黄花鱼,回家看看阿娘吧,妾和阿娘都很记挂你。”
青璃终于明白,原来这妇人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夫君,她虽然很是尴尬,却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那妇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那妇人触到青璃温软的肌肤,神色一瞬安静,喃喃:“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没有死。”
不一会儿,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过来:“珠珠,我们回去。”
那个被称为珠珠的女子满面兴奋:“阿娘,阿娘,您快来啊,阿彻他回来了。”
那老妇人用歉意的眼神看了看青璃,青璃眼眸低垂,神色温柔地抓住那个叫珠珠的女子的手:“珠珠,你先回去,为夫还有些事情要办。”
她的话语里仿佛天生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那个叫珠珠的妇人安静下来,点点头:“那夫君你办完事情之后早些回来,我和阿娘都在家等你。”
那老妇人搀着儿媳,朝着青璃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無錯書吧这一晚的月亮是一勾残月,苍白清冷,银光也勾着森冷,像是夺命的利刃一般。
李白伏在琥珀的背上,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是冬天那片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的叶子。
李白跳到琥珀的耳朵旁:“琥珀,好冷啊。”
琥珀冷冷扫了李白一眼:“冷什么冷,你一个残魂,哪儿能感觉到冷。”
李白知趣地闭上了嘴,他感觉很不自在,这种不自在甚至让他开始怀念起固魂香炉的无聊来,而没有星星的天幕仿佛大到无边无际,过了一会儿,李白忍不住又问:“琥珀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再聒噪我就吃了你。”琥珀恶狠狠回答了一句,再也不理李白。
虽然知道琥珀只是在吓唬自己,李白依然吓得汗毛倒竖。自打他和青璃回来,琥珀其实心一直都不太好,今天白天还不见了踪影,让人一通好找,原来是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华严寺发呆。
华严寺中颇有修为的僧人亦知晓了空明禅师成佛之事,正筹划着为空明禅师塑造金身佛像,供世人参拜。
李白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他忽然听见琥珀在耳畔叫他:“愣头青,我们该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