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谷主出关是大事,一切准备妥当,晨曦的微光刚刚透出的时候,暗香谷一众人等便在谷主出关之地等候。
这艘船上,冉骜和君思瑶自不必说,暗香谷中但凡稍微有点头脸的弟子皆迎候在侧,一众人等乌央乌央站立着。君思瑶穿着一身簇新的黑斗篷站在众人面前,与冉骜并肩站着,双眸低垂,似有困意。
君思瑶还未及答话,却见谢流光在四位护法的簇拥下,昂昂向着谢流光与冉骜走来,谢流光耳力极强,接过冉骜的话笑问:”是啊,看小师妹满脸倦容,是否昨夜没有睡好,又趁着夜色去哪里玩耍了。”
许是不喜谢流光在一众人等面前有种刻意拿大的姿态,君思瑶神色淡淡:“多谢大师兄关心,我昨夜睡得极好。”
“那就好。”谢流光点点头,四大护法与冉骜和君思瑶分别见了礼,站在二人身后,偌大的队伍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静候君行早出关。
果不其然,到了约定之时,君行早修行之处的石门轰然打开,君行早缓缓走出,他分明一身素衣,但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周身仿佛又蔚然气韵流转,步态自若,竟然比峨冠博带之时还要有一代宗师的气度。
众人有条不紊,齐声宣和:“恭迎谷主出关,恭贺谷主功力更进。”
君行早微微颔首,召唤谢流光上前来按照惯例询问了些自己修行之时的船上庶务,谢流光从容应答,见一切安好无恙,君行早捋须微笑,似是颇为满意。
君行早愈是满意,冉骜的心便愈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灼——待会儿师父少不得要询问自己有关驯服猫妖之事,这可让自己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怕什么就来什么,眼见师父还正与大师兄说着话,忽然见君行早微一扬手:“骜儿,瑶儿,你们过来。”
冉骜看了君思瑶一眼,这一次阿瑶却没有很有默契地与他相视,冉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却见君行早看着他的目光甚是温和,甚至还带着些嘉许:“骜儿,听你师兄说,你和你师兄合力,一同击败了突如其来的魔龙,而且这其中是你出了主力,可是真的?”
冉骜连忙垂下头:“弟子不过侥幸,全赖大师兄牵制魔龙之力在先。”
無錯書吧君行早哈哈一笑:“你的天赋为师知道,你在术法上的修为胜过你大师兄并不稀奇,只是靠你自己的悟性,便能达到此等程度,当真连为师都叹为观止。”
“师父,弟子以为,为了绝除后患,应当立时将那碧水寒潭中囚禁的鲛人之王斩杀。”
“绝不可以!”谢流光话音未落,君思瑶便用两道吃人的目光朝着他怒目而视,冷冷的反对脱口而出。
冉骜本来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听着师父对自己的夸赞,此时也只能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大师兄,鲛人之事关系到小师妹病情,需得从长计议。”
“是啊,这鲛人所用为何你不是不知,为何要有这般提议?”君行早淡淡地看着谢流光。
“师父,弟子虽愚钝,却也事后明了这魔龙之所以在师弟重击之下会倏然消失,乃是因为这魔龙本就没有实体,而是由一个法力颇深的妖物以妖力所幻化的,其目的无疑是为吸引我二人注意,以便营救鲛人之王飞羽,这魔物虽被称为魔龙却非龙非蛟,只是幻影便有如此威能,实在难以想象操控这魔龙的妖物该是何等强大,弟子以为万不可让此魔物侵扰我暗香谷,所以趁此时还在海上,弟子认为应当以斩杀鲛人之王为诱饵,再次吸引魔龙现身,由师父带领我二人将魔龙及其背后操控的妖物一举擒获,以永绝后患。”
君思瑶对着冷声一哼,若不是冉骜拦着,只怕立时又要大声反驳。
君行早未置可否,似是在凝神思索着,谢流光倏然沉声补充:“这是其一。”
“哦?”君行早知道弟子素来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面上禁不住有些疑惑,“其二呢?”
“其二……”谢流光的脸上确实露出了片刻从前从未有过的犹豫,他目光犹疑,竟是又转上了君思瑶的脸,终于把心一横,朗声说:“弟子已向师父详细禀明有关魔龙之事,实不相瞒,弟子的疑虑从未散去过,甚至现在,弟子认为这位小师妹是水族妖人所幻化的可能性比她就是小师妹本人的可能性还要大许多。”
\"够了大师兄,当日你有疑惑时验证也验证过了,今日当着师父的面,你又何必这样诋毁小师妹的名誉。”冉骜再也按捺不住,立时横在谢流光面前,向着他怒目而视。
“师弟先不要动怒,我这几日也仔细观察过你二人,发觉你二人比往常要生分了许多,这是否也是一种佐证?”迎上冉骜的怒容,谢流光有条不紊地反驳,倒弄得冉骜哭笑不得又无从解释。
“师兄凭何断定我是假的?“这声音温柔淡然,声音不见丝毫怒意,却不似平常,分明已经怒到了极处。
谢流光冷声一笑:“倘若你不是水族妖人,为何屡次三番拼命阻挠我要了那鲛人性命,你分明知晓那鲛人所用为何?你分明就是假借小师妹的身份,来营救你们王上。”
君思瑶神色冷然,似是反驳也不屑反驳地别过脸去。
“够了流光,若只是如此那当真是你胡闹了,本座的女儿本座清楚,确实是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天真,以你的性情恐怕确实无从理解的痴性儿。”
见谢流光如此说,君行早已是有些不悦且意兴阑珊,向着一旁使了个眼色,垂眉敛目跪候在一旁的荻姬立时会意,将君行早平日所穿的墨绿翠竹暗纹跨袍捧上,双手跪奉给君行早,然后得了允许才恭谨起身,小心翼翼地侍奉君行早穿上。
“流光带着众人退下吧,有什么事明日议事再说,瑶儿和骜儿过来。”君行早一挥袍袖,淡淡吩咐。
候在一旁相迎接一众暗香谷弟子也跟着松了口气,齐刷刷行礼,静候谷主先行离去。
冉骜也略略松了口气,让他一直坠坠难安的猫妖之事,其实并不值得师父挂在心上,然而心头另外横亘了一件事,始终压得他透不过气,甚至无人可以言说,只要一想到此处,冉骜的心便如被泰山压住,半分也松懈不得。
来日大难,口燥舌干,今日相乐,宜当欢喜。
冉骜素来秉性乐观开朗,并不是个万事爱挂心于怀的人,正当他打定主意要泰然处之,随师父过去之时,忽然耳畔略过一阵风势,竟是谢流光闪身上前,横在了君行早面前,撩起衣袍,双膝跪地:“师父。”
君行早皱紧了眉头,面上已经浮动着怒意:“流光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谢流光叩首,站起身时眸光炯炯,:“师父,请恕徒儿放肆,徒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倘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徒儿轻易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攀诬您的女儿是那些卑贱的水妖所冒充,兹事体大,徒儿必须要现在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在说本座老糊涂了,以至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什么模样都认不出了是么?”君行早冷冷看着自己这个固执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大弟子。
谢流光将唇抿成一条线,虽然垂下头,却始终没有退去的意思。
“爹,你让大师兄说吧,相比较于让大师兄心有所惑无端去找女儿查问,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倒是更为不失君子风范。”
竟是阿瑶径直上前来,用那双清亮美丽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谢流光:“大师兄,请讲吧。”
“如若你当真是小师妹,一个女儿身行事如此磊落还真是让人有些敬佩,然而你不过是水妖幻化而来,此番故作姿态便只能解释为心机深沉,无怪你能将师父和师弟都耍得团团转。”谢流光的眸子寒意顿生,冷冷向着君思瑶。
他的声音并不算清,几个站在前排的高位弟子依稀听到他所言,虽然碍于阁主威势不敢声张,却禁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这微妙的反应让君谷主更是不悦,面上几乎要挂了一层寒霜,而谢流光眸光炯炯,一字一句朗声说出:“昨夜师父出关在即,因那魔龙之事弟子心有余悸,生怕那鲛人再生事端,弟子在碧水寒潭处接连巡查,最后一次巡查时已经是深夜,弟子看见——”
“你看见什么?”君行早深知自己这个大弟子的秉性,见他面色和语气凝重,也禁不住郑重起来。
“弟子昨夜在碧水寒潭看见小师妹,小师妹就穿着那身黑斗篷,向着碧水寒潭叩拜,称呼碧水寒潭中的鲛人为王上,口中一字一句说自己定然不负王上所托,会扮演好暗香谷大小姐的绝色不引人怀疑,以君思瑶的身份将王上救出,反正以君思瑶素来的秉性,她一力为鲛人求情,只怕也不会引来怀疑,我正欲上前查探,小师妹转瞬就不见了。”
“你胡说,我何时在碧水寒潭叩拜?”君思瑶怒气上涌,冷脸颤声问谢流光。
谢流光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好,那你告诉我,你说你一夜安睡,可我分明已经问过你房中侍奉的绿萝,得知你昨夜并未回房,而是在外游荡,这又作何解释?”
“我是在房中安睡,还是在外游荡又何须向你解释?”君思瑶又急又怒,却倏然发现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瑶儿。”,君思瑶忽然听见父亲在叫自己,她下意识与父亲对视,却发现双眸一瞬变作赤红如火焰,灼灼欲燃的颜色,他用这双眼睛看了自己片刻,眼神又恢复如常。
谢流光微觉错愕,他知道师父方才是施用了能够让任何妖物显出本真原型的火眼金睛咒。
“这次你该放心了,这确实是本座的女儿,念在你也是为暗香谷的安全考虑,今日的失态之举,本座便不予追究,只是你行事终究不够稳重,下次是否将暗香令牌交给你,本座需得重新定夺。”话说到此处,君行早的语气早已不自觉加重。
谁知谢流光竟半分也没有听命退去的意思,他重重叩首,言辞恳切:“师父,这正是弟子所担忧的地方,弟子既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自问熟知水族中一切妖物,却从来不知晓水族中有这等仅仅是露出一个幻影便能如此厉害的魔龙,弟子以为是我等对水族所知终究有限,弟子请求全力调查这魔龙究竟是从何而来,以及将小师妹和所有精通幻术的妖物一同扣押起来,细细查问……”
“够了,你莫不是忘了修行变幻之术对于陆上之人而言都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是水族妖物,除却天生灵力高强能越过龙门的鲤鱼,哪怕是与人族颇为相似的鲛人要隐藏一双鱼尾也是千难万难,更遑论是用幻术化为人,这是再高明的水族根本无法掌握的术法。”
“师父,弟子认为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譬如那魔龙之修为,便已经超出了弟子的认知。”君行早早已面色铁青,可是谢流光也已经轴劲儿犯了,硬是铁了心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翻来覆去地说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而一众等候随侍的弟子,胆子大些的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君行早素来极重威仪,且不说此时已经不成体统,便是他已经使用了火眼金睛咒后谢流光依然分毫不让,便足以让他怒到极处。
本是一切顺遂的氛围,此时凝重到了极处。
却倏然,是冉骜从一众人等中站出,在谢流光身边跪下,目如朗星声音朗然:“师父容禀,这一切都是冉骜的过失,冉骜自请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