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骜暂未离开暗香谷,虽然他能够猜想到君行早对自己所做下的种种事宜,但是想起此前种种,冉骜终是决意,不论如何,他都会等到君行早葬礼结束,再前往长安去。
宏忠暂代了暗香谷谷主之职,旋即为君行早举办了葬礼,在一众人等面前立誓,表示有朝一日一定亲手杀死残害师父的水族恶贼冉骜,让师父死而瞑目。
冉骜虽知晓宏忠此举难免有故作姿态的意思,然而听到一众弟子齐刷刷表态,拼死也要铲除他这个亲手杀死师父的水族恶贼时,他依旧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悲痛之意。
他曾经视君行早宛如生父一般,却不曾想,终有一日身上背负了杀死他的恶名,他心中涌动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君行早死于一种强大的水系术法,众人皆以为是他所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毕竟没有人知道,鲛人之王飞羽,不仅还活着,甚至已经回到了水族继续做他的王。
那阵疲惫和伤感之意思压得冉骜透不过气,君行早葬礼既然结束,冉骜便想立时带着阿瑶去往长安,临行之时,他想起紫苏所说在君行早的房中,尚有一样属于他的东西,冉骜一时起意,终是悄悄潜入君行早房中。
顺着紫苏指引的位置,他找到一方小小的暗格,在那暗格中,他竟然发现了那枚青璃给他的川穹清音丸,他突然想起来,青璃将这丸药郑重其事的交给她,嘱咐他此妖乃是清火所用,他虽对青璃的话颇为在意,然而此后的事情实在太多,渐渐也就忘了。
如今看来,青璃所说的“清火”自然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简单,怪不得他久久寻不到这枚清音丸,原来是被君行早所拿走。
冉骜的心中又泛起一阵抽搐般的难受……果然,君行早怕是他服食了这枚川穹清音丸会有碍于修行珠贝上的邪法,所以才故意拿走了这枚丸药,让他一步步陷入深渊之中……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冉骜心中悲怆,这悲怆让他按捺不住,终是一头闯入了君行早坟墓之前,一声声质问君行早为何他将他奉若亲父,他却对他如此工于心计。
他不管不顾的到来自然惊动了今夜看守陵园宏忠,宏忠看着冉骜,恨得咬牙切齿:“你这恶贼,不仅丧尽天良做了弑杀师父这等勾当,今日师父葬在这里,你竟然还要来捣乱,让师父的魂魄也不得安宁么?今日我宏忠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在师父面前和你殊死一搏。”
宏忠说完,竟是举起剑便径直刺上去,一副生生要和冉骜拼命的架势,冉骜既不愿意伤宏忠太过,又要保持全身而退,不免多费了一番功夫,也不得不因此让宏忠挂了彩。
他知道,从此以后暗香谷再不是他可以留下的地方,罢了,反正暗香谷如今人人恨不能置他于死地,这里于他而言,早就不是可以留下来的地方。
眼见新任谷主被冉骜再次所伤,暗香谷一派弟子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在某一弟子的带领下,一众弟子恨不能一哄而上。但是冉骜看得分明,那个带头起哄欲杀他的弟子,正是之前被妖物抓起当做人质的弟子。
冉骜涩声冷笑,他不再与这群乌合之众纠缠,足见点地,抱着阿瑶,终于离开了暗香谷。
从暗香谷的外墙一跃而出,许是那些弟子顾及着他毕竟法力高强,竟然无人敢追出来。
冉骜默默回望了一眼暗香谷,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从小誓死守卫,当做信仰,也当做家一样的地方,如今竟然竟彻头彻尾成了利用和仇恨之地。
他正要下山去,找一间僻静之地稍作休息然后赶往长安去。
忽然她他看见暗香谷大门口的桃花树下竟然靠着一个人,那人竟声音低低唤了他一声:“冉少爷……”
冉骜一愣,走近一瞧,才发现这人竟然是韩医官,仔细一看,他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冉骜顾不得多想,匆匆运起功力来为他疗伤,然而一运功之下,才发现韩医官竟然受了极重的伤,以至于心脉断裂,药石罔效,而且……让他心脉断裂的,也是火毒……
“这是怎么回事?”冉骜面上惊疑不定,他一面将自己精纯的功力输入韩医官体内,以求他可以支撑的再久一些。
“你怎么会被火毒所伤,莫非……也是出自于师父之手??”知道韩医官所剩时间不多,冉骜索性直截了当地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無錯書吧“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哪里配得上让谷主他老人家动手?”韩医官自嘲地笑了笑,“冉少爷会如此作想,恐怕也是被那只美貌的小妖狐所蛊惑吧?”
韩医官仰起脸,看了看冉骜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猜测不虚:“不瞒冉少爷……杀我的人……就是紫苏,是我……一着不慎贪财贪色迷了心窍……所以犯在她手上,他微微侧目,看见冉骜手中紧紧握着的那颗川穹清音丸,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冉少爷早些吃了这东西,恐怕不会被幻术支配的那样厉害……可惜这东西,早早就被那小狐狸收藏起来,影视告诉冉少爷自己找不到了。”
冉骜满心惊疑,仿佛有些谜团被揭开,却又仿佛一切看得愈发不清楚,他顾不得多想,摇晃着韩医官,满面急切:“还有么?”
“还有……冉少爷的幻术之所以日渐深重,是因为……紫苏在谷主的授意之下……给冉少爷服了七日极厉害的致幻药,那药……不是藏在饭里,就是藏在那蜂蜜薄荷水里……一日也没间断……说起来……我也愧对于您……有两日的药,是我劝说您吃下去的。”
冉骜深深吸了口气,面对这个垂危的医者,他竟并无多少怒气,反而将自己绵柔的内力一点点注入医官体内,尽量让他可以稍微舒服些。
\"对了冉少爷……九鹭丹的事情我骗了您……若是服用一整颗九鹭丹,虽然会让经脉封闭,但是凭我的医术,也并非没有办法……之所以给大小姐之只服用了半颗九鹭丹,是因为另外半颗……被那个小妖狐藏起来了,从那时候起,她可能就在筹谋一些东西……”
韩医官说着,吐出一口带着毒热的鲜血,口中喃喃:“终于吐出来了……死也死得舒服些。”
他说着,脖子一歪,立时靠在桃花树下死去。
虽然这种种事宜和韩医官脱不了干系,但冉骜终究挖了个坑,将韩医官入土为安了。
他也终于明白,当时紫苏已经用那半颗九鹭丹将君行早的经脉尽数封住,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她对君行早怀着极为深切的弑母之仇,反正那时候君行早的经脉已经被封住,她完全可以自行杀死君行早。
可是她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帮助自己恢复功力,不过是想看着自己和君行早两败俱伤,但是她全然没有想到,冉骜竟然会被君行早那一番说辞蛊惑,甚至无意去抵挡……幸而她早留有后手,让飞羽杀死了君行早,如此,依然可以嫁祸给冉骜,没有人会怀疑她,怀疑这个早已死去的鲛人之王……
心头一震寒意涌上,两败俱伤……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冉骜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可以不问所有,唯独不能接受,害得阿瑶血管爆裂而亡的罪魁祸首,竟然是紫苏。
他牙齿咯吱作响,若是紫苏在自己眼前,他恨不能将紫苏生生撕成碎片。
他多想一跃入海,将这笔账与紫苏一点点算个明白,可是看见怀中的阿瑶,他却沉默,如果不出意外,恐怕紫苏已经成了水族的王后,那鲛人之王飞羽看上去对紫苏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他完全相信,为了紫苏这个鲛人之王虽不至于做出太疯狂之事,但是必然会为了维护紫苏,和自己以死相抗。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若是再受伤,又有谁能带阿瑶去长安?
冉骜叹了口气,他终是决定将所有的愤恨暂且先搁下,带着阿瑶去往长安,找到那位无所不能的琅嬛阁主青璃。
长安,从前这个名字之于冉骜,不过是存在于来往客商的口耳相传中,传说中的长安城,金砖铺地,明珠垂堂,长安城西市街有一百零八坊,九州四海的客商在此往来,这里能够搜罗到天下所有的奇珍。
那时候冉骜不过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看着雕梁画栋的暗香谷面上露出不屑,九州四海又怎么样?他不也随着师父一同去过新罗,去过波斯,大唐皇帝的宫殿能有多漂亮,暗香谷号称富可敌国,那么大唐皇帝的宫殿,应该和暗香谷的亭台楼阁也差不多吧。
可是真正到了长安,冉骜才明白自己从前不过是鼠目寸光而已,阳春三月,乐游原上垂柳依依,长安城中一片生机勃勃。
冉骜用头巾包住自己冰蓝色的长发和耳畔的腮,却怎么也无法遮挡住自己冰蓝色的眼珠。他本以为在长安自己同样会引起异动和骚乱,却不曾想,见惯了“大世面”的长安人根本不以他眼珠的颜色为异,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异国他乡之人,甚至还夸奖他这个“异乡人”中原官话讲得甚好。
他还不知道,自己体内那个“小蛔虫”李白,看到自己熟悉的家乡,激动到浑身战栗,热泪盈眶,他多想去买一张金黄酥脆,刚刚出炉的胡饼,可是似冉骜这样修为高深之人却没有什么饮食需要,他熟视无睹小贩热情的叫卖,从胡饼摊儿前面径直走过。
任由李白欲哭无泪。
西市街一百零八坊,冉骜堪堪走了一会儿,便觉在此看到的店铺和奇珍比自己人生前二十年所见,加在一处还要多。
长安城的房屋,或是高屋华轩,富丽堂皇,或是精巧别致,匠心独运,相比之下,暗香谷屋舍虽多,但是远远不及,落了窠臼。
他无暇细看,询问了路人之后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让李白魂牵梦绕的琅嬛阁。
琅嬛阁中,一个面色春风得意的书生要买一叠上好的洛阳宣纸,洛阳纸贵,堪堪算是一笔“大生意”,青璃亲自踩了胡凳去高高的柜上拿,不忘笑盈盈一句恭维:“郎君天纵英才,少年登科,当真让人羡煞。”
李白心中暗暗汗颜,青璃依旧是这样八面玲珑,善于察言观色,洛阳的宣纸价格高昂,若非及第士子,寻常的读书人根本用不起,便是家资丰饶不在乎这些许花费,没有功名傍身,用这样好的宣纸也不过是徒惹人笑话是个绣花枕头的草包而已。
那士子看着青璃的纤纤玉手几乎与宣纸同色,不禁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娘子如此娇柔,怎能干这样翻箱倒柜的粗活儿,贵店生意颇佳,竟然连个伙计都没雇么?”
青璃声音柔柔,却含了几分让人动容的委屈:“多谢郎君关心,确有两个伙计帮忙,只是没曾想这两个伙计不大对付,争了几句嘴就打起来,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馆躺着,可怜我不仅无人帮忙,每日还有大笔的医药费要填补进去……”
那士子深深动容:“娘子胸怀当真让人佩服,在下狭隘,还以为商贾之人皆满是铜臭之气,却不曾想娘子竟有如此胸怀,当真不让须眉。”
那士子说话间,又从袖口拿出一把碎银:“我觉娘子甚合眼缘,这些银钱,就当是我帮娘子度过难关了,还请娘子莫要推辞。”
青璃自然是一面“推辞”一面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些银钱尽数收起,大大满足了那士子一番急公好义,救(美)人于危难之中的心思,舒舒服服地走了。
待那士子走后,青璃数数袋中的银钱,笑逐颜开。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冉骜,面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自然而熟稔地将冉骜迎入:“冉公子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