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早已言明,从今往后,水族行权判定,一切皆以《海律》为准则。”君思瑶声音沉沉落下,她回头望望身后的少年,语气自然而亲切:“冉骜,依海律当如何处置?”
“禀龙神,制定《海律》时,并未思及有人能够犯下弑父罪行,故而并不曾有现成条例。”少年声音沉沉,如轻云雾霭。
“既无现成条例,臣妇不敢劳烦龙神,求龙神将这孽子带回,臣妇定以家法严惩。”闵夫人又上前一步,只是此时,任谁也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再顾念死去的亡夫,一心只记挂着自己的儿子。”
闵夫人上前,对儿子一脸冷厉的神色,转而望着龙神时,却带着一脸的哀求,君思瑶沉默了一阵,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一众水族臣子:”列位以为如何?”
闵夫人哀求地看着一众臣子,终于有德高望重的长老站出来,为闵夫人“仗义执言”,此乃国事不假,但若说是星垂长老一家人的家事也无不可,闵夫人既是星垂长老遗孤,她的意愿无疑也极为重要,更何况,无鳍错手弑父,可能并无伤人之心。
这位大臣话音未落,君思瑶便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来:“依卿的意思,海律不足之处,皆可由尔等自行决断吗?”
那大臣立时哑口,虽有些怒气,却讷讷不敢言。
“禀龙神,无鳍之弑亲之举,虽无条陈可寻,但自古以来人说如君如父,自古以来,君主乃是天下苍生之君父,天下苍生则是君父的子民,故而臣以为。”
闵夫人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上前一步抱紧无鳍,瑟瑟发抖。
冉骜用悲悯的神情看着闵夫人,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说出:“臣以为,无鳍弑父,当按弑君之罪论处。”
“你……你胡说。”闵夫人一听此言,立刻露出癫狂的神态,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似乎是要将眼前人撕碎,无鳍也愤愤然盯着君思瑶和冉骜,不知是哭是笑,但是他的恨意和怒火却不比闵夫人少。
闵夫人本能地恨了一阵,却如梦初醒,匆忙爬到到殿上去,砰砰砰叩首:“龙神陛下,求您体恤老身膝下唯有这一子,若是拙夫泉下有知,想必也希望龙神可以给我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龙神饶我儿一命吧。”
不是孤不肯饶恕他,乃是《海律》不能饶恕他……君思瑶话音未落,便被暴怒的无鳍打断,无鳍狠狠瞪了君思瑶一眼,抱住母亲:“娘,你不要求她,什么龙神,我看就是人派来的刽子手。
闵夫人眼眸含着泪,摸摸无鳍的脸,竟然拉着他一同爬到了昔日的鲛人之王飞羽面前:“主上,您是昔日的鲛人之王,是我们的首领,求您……为我们说句话吧。”
“这……”飞羽一时踌躇,他天性善良,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闵夫人着实于心不忍,于斟酌着措辞,酝酿着向龙神求情。
然而昔日的鲛人之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忽然察觉到有一记冷冷的眼风扫向自己,紧接着,那一阵娇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夫君慎言,如何处置,自当听由龙神陛下安排。”
飞羽耷拉下脑袋,一时不敢去看闵夫人和星垂长老。
说话之人,正是随侍在龙神身侧的,鲛人族长飞羽的夫人,差一点做了水族王后的紫姬。
忽然,跪在大殿之上的无鳍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哈哈大笑:“哈哈哈,族长,您素性温和又如此惧内,倘若知道您的夫人背着您做了什么,恐怕您会恨死自己现如今的软弱和唯命是从。”
紫姬面露惊骇,她翕动着花瓣一样的嘴唇,想说什么却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儿啊,事到临头,你切莫再如此了,娘……娘想要你活命啊。”闵夫人眼见无人再为自己张口,难过得失声痛哭起来。
“娘……你不要哭了,孩儿不孝……都是孩儿不好,娘一定要保重自己。”无鳍安抚着失声痛哭的母亲,而后冷冷向着龙神,“龙神,我的父亲敬重你,是敬重你这幅龙神的皮囊,而我无鳍却看得出,你空有龙神的皮囊,内里却还是人类的心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水族上下,都要拜在你手里。”
他不顾母亲的阻拦,挣扎着跑到飞羽面前:“王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当你将王位给那个女人之日,就是我们水族覆灭的开始。”
此言一出,连飞羽都按捺不住,立刻面带怒意:“住口。”
一道禁言咒向着无鳍袭来,无鳍立时发不出声音,只能恨恨瞪着高位上的龙神。
君思瑶的目光落上闵夫人泪流满面的脸颊,一字一句宣布,“《海律》所载,弑君之罪当处以凌迟极刑,生刮一万零八刀,筋骨断尽,方为刑毕。”
君思瑶话音刚落,闵夫人便受了刺激,当场晕了过去,无鳍担忧地看着母亲,无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君思瑶立时吩咐守在殿外的格朗将速将无鳍押入海牢无极渊中。
处置了无鳍,君思瑶看了看昏倒在大殿上的闵夫人,命两个侍女带闵夫人下去休息并负责照料她,她想了想,又下令她们告诉闵夫人,虽然无鳍身犯重罪,但是母子之间毕竟有人伦天性,所以特许闵夫人可以随时去探望无鳍。
一众臣等虽不乏觉得龙神量刑过重,但是想想弑父是如此闻所未闻的骇人之举,此事便过了,君思瑶又下令众位臣子群策《海律》,务要做到万事万物是非对错,如何处置皆有明确准则。
一众臣子见龙神在海律之事上如此坚决,便无人提出异议。
在最后,龙神下令将星垂长老安置在水晶棺中,以盛大的祭奠以安葬星垂长老,星垂长老素来在水族中威望极高,一众臣子凭吊着星垂长老的遗容,想到星垂长老在时的种种好处,原本觉得龙神的处置过于严苛的臣子,也禁不住开始理解起龙神来。
让众人没想到的却是,深受龙神信任的那条鲤鱼,也就是制定《海律》的大功臣,他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郑重其事地跪在龙神面前,恳请龙神答应自己一件事。
君思瑶微微有些诧异,示意他起身说,冉骜字字清晰,恳请龙神允许自己前往住持星垂长老的葬礼。
君思瑶微露疑惑:“这是为何?”
“冉骜是由鲤鱼重生,分明不知前尘为何,但却仿佛……曾经受过星垂长老重恩,长老亡故,冉骜想为长老做些什么。”冉骜恳求之时,紫姬正在为君思瑶倒茶,闻言险些将茶盏打翻了。
幸而君思瑶以法术阻止了水流淌出来,她点点头:“你既与星垂长老有如此渊源,也好。孤知道孤与你定时旧相识,但你我二人因重生皆同事丧失了些许记忆,孤盼望着早日将这些记忆找回来。”
“此也为冉骜所想,冉骜所愿。”冉骜的眸子霍然一亮,“希望我与您,都尽快能够得偿所愿。”
冉骜说着,忽然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看着紫姬:“紫苏娘子亦是陆上之人,不知紫苏你昔日可识得我?”
紫苏的眸子阴晴不定,她沉默了半晌,“紫苏从前身份卑微,困于内院,并不认识公子。”
“多谢了。”冉骜拱拱手,紫苏点头,但是她却要拼命才能压抑住自己浑身的战栗——方才冉骜在呼唤她为紫苏,而不是紫姬……这是他的本能,还是自己已经被他看穿?
当他问出她可认识自己时,紫苏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思来想去,终是说出自己不认得他,这样,即便在最坏的情况下,他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她仍旧可以推说,毕竟身处于水族重地,面对水族重臣,若是如实说出昔日他是暗香谷的冉少爷的身份,只恐怕会无端引出祸事。
面对飞羽时,她的担忧再也掩藏不住,在屋中来回不停地走动,飞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夫人稍安勿躁,那冉骜不过是有些残存的记忆叫惯了……”
“可是倘若他想起来了呢,如果……如果大小姐她想起来了呢?您今日亲眼所见,大小姐她是如何处置身犯弑父之罪的无鳍,倘若让她知晓……我曾经做下了一样的事,她可会放过我?”
無錯書吧飞羽见她提及此事,似是想到了今日处置无鳍时铁腕无情的样子,目光也一瞬黯然。
正当此时,门外侍奉的一个宫女殷殷切切过来问:”刚才龙神身边的侍女差人来问,夫人何时去给龙神准备膳食。“
”去告诉龙神的女官……我……我今日身子稍有些不适,明日再去给龙神备膳。”紫苏心情烦闷地令她下去,神色愈发慌张难安,飞羽看着妻子这幅模样,终于伸出手臂去抱住她:“紫苏……你放心,孤……不……我答应你,我一定保护你周全。”
飞羽上前,想要拥住妻子好好安慰他,他却没有想到,一向温婉柔顺,娇媚万分的紫苏竟然狠狠推开了她,她的眼神中带着锐利的讥诮:“您让我如何相信您的承若?来水族时,您答应我让我做王后,可是星垂长老不过是略一反对,您立时就只封我做一个不伦不类的紫姬夫人,龙神以来,王后之位就再也没了指望,现在您说您会保护我,我怎么相信您?”
飞羽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在了原地。
星垂长老在水族声望极高,在龙神的特意安排下,星垂长老的祭奠之仪极为妥帖,因为无鳍遭难的缘故,冉骜便以自己曾收星垂长老大恩的名义执子侄之礼,前来吊唁的水族大臣近距离看着这个静默谦顺的年轻人,心中暗赞无怪龙神对他如此之信任,确实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妥帖。
夜深人静,吊唁的臣子散去,鲛人族中守灵之人也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唯有冉骜,看着星垂长老的尸身……一瞬有些失神,虽说龙神不疑有他,默认了他说与星垂长老有旧的说法属实,然而她也确实听到许多吊唁之人的窃窃私语——纵然无鳍被囚禁死牢,星垂长老也有许多同宗族人还在,如何轮得到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人行子侄之礼?
李白能感受到,冉骜不住地在想,不住地在问自己——星垂长老究竟帮助过自己什么,为何……自己觉得他竟是那样的熟悉,李白多想告诉冉骜,可是他无法开口,可是……冉骜自己梦到了
冉骜梦见自己和谢流光在打,那是自己那位久违的大师兄,大师兄严眉厉目——冉骜,你这个水族叛徒,潜藏在暗香谷有何意图?
“有何意图?”冉骜愣住,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被谢流光一剑刺入要害,落入海中。
在海中,正是星垂长老,给了自己药,让自己所受那致命的一击,瞬间长好。
冉骜霍然醒来,看见月亮透进来,借着月光,他看见慈眉善目的星垂长老,他恍然想起,梦境中的内容都是真的,星垂长老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暗香谷,还有谢流光,谢流光又是谁……仿佛只差一口气,他立时要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