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璟奕劫后逃生的庆幸之余,心里又乐呵地想:“这小子怎么每次出场的台词都这么中二。”
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宴戚露出了一个前十八年来最畅怀、最温暖、最真情流露的笑容。
“你不是没人陪吗?你不是可怜吗?孤单到酒吧里来了。”翟璟奕眼含笑意地看着满手是血的宴戚。
宴戚低头、拧眉沉思了片刻,随即抬起头:“翟璟奕,要是我被抓进去了,你能捞我吗?”
“快清理现场啊,还把这沾血的瓶子拎手上?生怕警察不抓你?”翟璟奕微微把被酒浸湿的袖子挽上去。
“哎呦我的祖宗们…”崔经理姗姗来迟,“我这小地方可经不起你们拳脚相向的……”
翟璟奕瞟了一眼宴戚,宴戚委屈巴巴地把背挺直:“我控制了的,没打到太阳穴、力度也打不死人,不过……这酒瓶太脆了,缝几针可能免不了了。”
宴戚歪胳膊挠头,望向崔经理时虚心地笑了笑。
隔壁卡座的矜贵男人适时出来发话:“我已经叫好私人医院的救护车了,在我的接风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的医药费由我全权负责。”
他看了眼腕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就散场吧。”
面具之下的人们整齐有序地离开,狼狈晕倒的张硕也被救护车带走。面具仍是原本的模样,但面具之下的权谋与人心——诡谲不定、天翻地覆。
整场聚会如同松咬的齿轮,翟璟奕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就是那颗嵌在齿轮之间的石子。但巧合不能解释这场闹剧的结局,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过强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在酒吧碰见你。”人群散去,翟璟奕抱着胳膊对宴戚说。
“你不会是上回蹭课骚扰我没得逞,周末还跟踪我到酒吧吧?”翟璟奕故作鄙夷地说,“你可真变态,我得离你远一点。”
宴戚赶忙摆手,眼中燃起一束为自己平冤的火焰。
宴戚一撇嘴,就会从眼睛里挤出一股野狗的委屈劲:“我不是,是方喻被邀请来这个聚会、我想周末闲着无聊,就跟来长长见识。”
無錯書吧宴戚指了指角落里玩手机的方喻,方喻向翟璟奕招手、尴尬地笑眯眯问好:“你好啊学弟。”
翟璟奕认出了方喻就是那天宴戚蹭课的同伙。转眼一看,宴戚近一米九的高个,现在正低头耸肩地乖乖站着、无所适从地搓衣袖。
这小子怂包成这样、还能跟方喻这种上流人物交朋友,怕不是到时候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还跟那个油腻家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还…”宴戚上下扫了一眼翟璟奕被工作服修饰得十分漂亮的线条,“穿得这么性/感……”
在酒吧工作以来,翟璟奕受到的上下打量数不胜数,但像宴戚这般真实炽烈、不含欲望的惊艳与夸赞让翟璟奕像只卸下防备的猫,发出舒服地喟叹。
“你少贫了,满嘴荤话。”
翟璟奕没忍住歪头浅笑,倘若衔起江南水乡的半月烟雨,酥软细密、润物无声。
“我周末在这兼职。还有,别用看情/趣/内/衣一样的眼神看我这身普普通通的工作马甲……”
翟璟奕刻意贴近宴戚的左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宴戚的脖颈、勾得他心痒。
“不然我会觉得你是处/男,活不好。”
撩火的人逍遥洒脱地回到休息室换装下班,宴戚站在原地——被调戏怒了之后、扶额有了笑意。
——
宴戚带着方喻走出酒吧,拐过几条弯弯绕绕的小巷,敲开了一家隐秘茶吧的门。
“来了?”里面的人为宴戚开门。
宴戚倒也不客气、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像条被抽走骨头的狗,扑到松软的沙发上。
“宴戚,我说你出道当影帝吧。”沈卿扬坐在凹陷下去的沙发的另一侧,拍了拍宴戚精壮的小腿。
“那是…最后那白斩鸡不知道对宴哥说了句什么话,他拽了吧唧一人整个石化在原地、满脸通红。搞得我都快以为宴哥真是纯情小处/男了。”方喻随便从茶几上端了一杯热茶,向沈卿扬补充他错过的好戏。
沈卿扬大肆嘲笑起来:“这狗东西喝酒喝到一半偷偷给我发消息,让我派几个沈家的小弟把那个侍应生堵在厕所玩一玩,一会又说下点猛料吓唬吓唬他、一会又说悠着点,别真走火了。我还愁着怎么让那侍应生独行去洗手间呢,他自己先上钩了。”
“他什么来头?用得着你手上剌这么大一道口子作为代价去追?”
沈卿扬偏头看向宴戚手掌中央——有一道血迹已经凝固住的伤痕,宴戚要强,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后藏。
见宴戚一言不发,沈卿扬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不过那侍应生确实骚,又纯又欲的骚。他当时来勾搭我,还刻意地弯指头擦了一下我的手心,现在想起来还丢人——被人家用手和眼神撩拨一下就差点被点燃,他勾/引人可真有一套。”
“也就是个欠/草的破鞋,要不你别追了,让我捡漏了做情人呗。”
宴戚瞥了沈卿扬一眼,抓起沙发上的靠枕狠狠砸过去。
“人家就是不小心蹭了一下你的手背,你搁这高/潮什么?”
“洋妞没把你这个爱颅内高/潮的毛病治好?想回国找痛快?”
沈卿扬稳稳接住宴戚砸过来的抱枕,把它蜷进怀里、小声嘟囔:“你不也和人家没关系吗?说得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他鄙夷、意味深长地看向宴戚——这世上唯一能让这家伙摸不透的,恐怕只有当年的真相和他自己的心。
宴戚坐在沙发的角落缄默无言,心里想着——翟璟奕是这世界上最容易让人自作多情的人。
蓄意勾引吗?也许是,翟璟奕素来把当下利益看得比虚假的贞节牌坊重。翟璟奕最可恨的一点就是,在露出一副娇弱菟丝花的可怜模样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抽走缠绕在枝干上的藤枝。
世上的大树千千万,但像翟璟奕这般的菟丝花、只此一朵。
——
翟璟奕感觉自己的耳膜被泡在醋里泡了一整天。回到宿舍,他感觉骨头酥麻、瘫软在床上。
他昏昏欲睡、手机却适时响起。
【嘟—嘟—】
翟璟奕打开手机一看,一条豪车头像的好友申请。
【203包厢的服务生?】
【点你买酒。】
翟璟奕一个激灵坐起来,今天他给经理惹了这么大的祸、工资和提成肯定都泡汤了。没想到还有一笔飞来横财。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翟璟奕正准备百般奉承、哄得对方开开心心来帮他赚提成。
【我就知道这么骗你你肯定会上钩!】
对面的夯货就沉不住气地露出了马脚。
【有病。】翟璟奕一看这狗味十足的嘚瑟语气就知道是宴戚在使坏。
【拉黑了。】
【哎!】
【别…不许!】
【我联系方式你是从哪来的?】
【你的排班表、你的联系方式,你们崔经理都已经全部给我了。】
【你怎么把他说得这么像个老/鸨?】
【那我买了你,你满不满意?】
翟璟奕躺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把食指含进嘴里咬。
【加我什么事?追我?】
【这次猜对了。】
【我不认可这种无聊的理由,编个让我感兴趣的再来找我,再见。】
【那还有一件事…】
【就是、】
【你别对别的男人抛媚眼了,我心痒。】
【?】
【如果我偏要 你怎么办?】
翟璟奕想象着宴戚此时的神情,急切恼怒得快要讲狗语,把项圈套在自己脖子上勒紧、然后蹭蹭他的裤腿,把狗链交到翟璟奕手上,龇牙咧嘴地说:“你必须牵好,不然我咬死你。”
【我就把你关起来做成八音盒,天天使唤你扭屁/股给我看。】
翟璟奕字都打不出来了——这小子看着那么老实、私底下到底意/淫些什么?
念罢,宴戚火速换回了头像,把土豪车改成动漫角色放大招的中二头像。
【反正就是、我知道我管不了你,我们俩没关系,但你就是不许。】
宴戚表情一脸冷漠地搓着手、发送的内容与冷淡的表情十分违和,心底其实波涛汹涌。正当他以为翟璟奕又会拒绝他,他思忖着下一步的说辞。
【第一、你少造谣,我什么时候对那群男的抛媚眼了?】
【我和他们只是各取所需,我需要他们的财富来充盈我贫瘠的物质生活。】
【第二、我以后绝对不在你面前做让你觉得心痒的生意了。】
【好歹你也帮我脱险了,这点要求还是可以答应你的~但是我承诺不对别的男人示好、不是默许你的告白,是还你的人情,你帮了我、我也让你过得更痛快,何乐而不为?】
宴戚毫无波澜的眼中显现阑珊乐意,他情不自禁地浅笑。
【只是不在我面前?背后也不许。】
【那可不行,我要挣钱的。】
宴戚像是做了很久的决定、过了半晌才沉重地回复:【好吧,拉钩上吊。】
随后还拍了一张自己的手比六、小拇指弯曲的照片发过去。
【幼不幼稚。】
翟璟奕注意到他掌心微微浸血的伤痕:【让你逞英雄,掌心被啤酒瓶碎剌破了?】
宴戚没想到翟璟奕看得这么仔细,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小裂口被翟璟奕挂念在心上,忙把图片撤回。
【要记得涂药。】
宴戚把手机倒盖在怀里,严寒凛冽的冬日中似乎有细微的裂变声响。宴戚与翟璟奕的关系冰面,在意外暖阳之下,悄悄熔化。
——
又是一周伊始,翟璟奕如往常般早早来到教室。
与昔日上课前的安静如鸡不同,今天教室里格外聒噪。他进教室的一刹,大家的商量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他坐到第一排中央,身后的讨论声如同潮水涨起。
“他们的话题估计跟我有关。”翟璟奕坦然地想。舆论的腥风血雨他早就领教过了,只当是泡沫、不闻窗外事地继续低头看书。
一切照常进行,忽略课前的凝滞氛围并无异样。
直到教授提问:“世人常道《金瓶梅》虽充满肉/欲,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哀书。同学们有关于这个评价有什么看法?”
翟璟奕积极回答:“西门庆三十三岁纵欲亡身和金、瓶、梅们贪淫丧命,冷峻剖视人欲贪求造成的堕落扭曲。是礼教之哀、更是时代之哀。”
教授赞许地点头:“嗯…不错。还有其他看法吗?”
后排某个声音粗犷沙哑的微胖男生瘫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说:“别的我不知道,西门庆这种破坏人家感情的人是挺该死的。”
大家哄堂大笑,狭仄的阶梯教室中充满了嘈杂笑声。翟璟奕回头,发现那位微胖男生和带头大笑的同学们、无一不把意味深长的眼光放在他身上。
翟璟奕疑惑地歪头。
他正后方的女生刻薄地小声讥讽:“还看呢?说的就是你。”
翟璟奕大脑短暂短路,正准备重连、随即“嘀”的一下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