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奕!”翟璟奕感觉巨石碾碎了自己的骨头,在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听见了无数道不同的呼唤。
是宴戚……吗?
好像他,但不重要了。翟璟奕抬手想挡住刺眼的灯光,但竭尽全力的一霎,彻底昏死了过去。
“翟璟奕、翟璟奕……”宴戚赤手握住断裂的钢筋。
一边的舞台工人朝宴戚大喊:“你疯了!用工具才能把架子挪开啊!”
宴戚充耳不闻,使劲发力妄图徒手移开钢架。离开弥荒许久的他早已忘记了发力过度、肌肉撕裂的滋味,他不甘地只知道一味上抬。
当钢架终于有微微移动的迹象,遥遥赶来的一伙人共同出力:周昀杉、明楠靳、方喻,还有更多好心的同学们。
宴戚感到自己的手掌被黏腻的热流包裹,铁锈的腥味已经霸占了他的鼻腔。
他听到明楠靳急切地调度指挥:“校医,这边!”;他听到周围人因救援成功的喜悦分享;他听到周昀杉死死朝着翟璟奕被抬离的方向痛哭;他甚至听到方喻的焦切呼唤:“宴哥?宴哥?”。
“来人啊,宴哥晕倒了!”
宴戚毫无支撑,噗通一声直直倒下,手上的血迹绽放出妖冶的梅花蕊。
众人再次群龙无首地慌张起来,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这场闹剧、无从落幕。
——
【滴答——】
【滴答——】
翟璟奕伴随着一阵有规律的水滴声醒来。
他迷离地睁开眼,麻木僵硬地发现他腿上异常的重量。
宴戚全阖着眼,眼底的青黑让他显得邋遢憔悴,毫无防备地趴在翟璟奕病床边。翟璟奕下意识用拇指轻抚他的眼圈,睡梦中的宴戚并不安稳、嘴上念念有词嘟囔着,拧紧原本舒展锋利的眉头。
“璟奕,你醒啦?”周昀杉又惊又喜,赶忙整理好从风尘中赶来的凌乱。
翟璟奕原本的旖旎心思被打破,他转头看向进门处提着一份白粥的周昀杉:“嘘——”
翟璟奕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将食指单独伸出置于嘴唇前。因虚弱而显得苍白的双唇紧嘟发出嘘声,眼神瞥瞥熟睡的宴戚,示意周昀杉小声动作。
周昀杉吃味地点点头,乖乖地蹑手蹑脚行动。
“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
周昀杉将咸粥的塑料盖打开放在桌上,在邻床的小凳子上坐下,他拆开一次性餐具,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粥,细心地吹冷。
翟璟奕摇头:“多久?”
周昀杉无比自然地将盛着白粥的舀勺递到翟璟奕嘴边,翟璟奕觉得有些轻微别扭,正准备接过周昀杉手中的碗勺,低头发觉自己的双臂已经被缝满了绷带。
“你就别逞能了,安安心心被我伺候一次。”周昀杉看出翟璟奕推拒的心思。
翟璟奕点点头:“那好。”
周昀杉把色泽如美玉般的瘦肉粥缓缓灌进翟璟奕嘴里:“你已经躺了五天,后天晚上就是校庆了。”
“那落下的工作呢?”
無錯書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一抹乳白的粥液顺着翟璟奕嘴角流出,周昀杉抽了几张手纸细细帮其擦拭:“放心吧,明学长已经安排好了。”
翟璟奕猝不及防地感觉腿上的重量一轻——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宴戚阴阳怪气道。
翟璟奕认命般地闭上眼、转头心虚地看向宴戚。
不知何时醒来的宴戚被眼底的乌青衬得毫无气色,左手缠满绷带、脸色发白,一失往日意气。
“你手怎么了?”翟璟奕急切又别扭地攥住宴戚被绷带裹得密不透风的手臂,真诚纯粹地心疼。
宴戚不动声色地对周昀杉得意地笑。
他睡意本身就浅。在翟璟奕醒来那一刻,他便轻颤着眉宇醒来,正打算昏昏沉沉地去通知护士——翟璟奕冰凉光滑的手抚上了他的眉间。
此刻的他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得到主人的垂怜,为取悦主人而生的玩偶起了坏心思,使坏地装作熟睡,嫩滑的手指在他引以为傲的锐利五官间流连。
翟璟奕的触摸于他自己而言,如同伊甸园的禁果、隐秘、禁忌、甚至刺激。他青涩试探的手法逗弄着宴戚紧绷的神经……原来被慢慢染指的禁忌感——跟偷尝的快感截然不同。
宴戚的故作镇定被欲望冲刷,心里的堤坝快要轰烈塌陷。他脑海中是翟璟奕右手的轨迹,心中隐隐期待更下一步的惹火。而这时——
“咔嚓”——门响了。
……
宴戚色/欲的狼狈收场让他露出恶劣的本性,因此此刻:“璟奕,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宴戚刻意亲昵地称呼、不动声色地将手探进翟璟奕的温暖被窝。
翟璟奕似乎并未察觉宴戚的僭越,但周昀杉却将其动作尽收眼底。
“璟奕,怎么喝粥还要麻烦周学弟。”
他状似嗔怪,实则把周昀杉和翟璟奕的界限划开。
翟璟奕皱皱眉、并不领宴戚的情:“我不麻烦他难道还自食其力?”他吃力地扬起受伤的手臂。
周昀杉见缝插针:“那我继续喂你。”
周昀杉喋喋不休着,翟璟奕转眼瞥见宴戚缠满绷带的手:“你手又是怎么了?”
宴戚状似惊慌地把手藏到身后,翟璟奕弯腰伸长脖子去扒拉宴戚背在身后的手臂。方才醒来的翟璟奕高估了自己受伤后的腰力,只一味挺腰、皱巴廉价的蓝白病服勾勒出流畅的腰线。
宴戚小心地扶着翟璟奕倾倒过来的香肩,虚搂着薄薄一片的翟璟奕。
翟璟奕不死心地推搡拉扯着,单薄的身影曳动。
届时护士推门而入:“三床翟璟奕,你男朋友听说你醒了、来看你了。”
翟璟奕、宴戚、甚至周昀杉三三转头看向门口敲门记录病情的护士以及站在他身后尴尬娇憨挠头的明楠靳,宴戚与翟璟奕双双忘了自己如今的亲密姿态、同时失力。
翟璟奕受伤的腰部不堪其力,直直塌下。苍白憔悴的脸埋在宴戚的大腿内侧,柔软干涩的嘴唇濡湿了宴戚的裤周。
从不明所以的护士角度看上去,像是翟璟奕乖巧低顺地趴在宴戚腿间,隔着衣物帮他舒缓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宴戚该死地看热闹不嫌事大,挑眉调侃:“男朋友?”
宴戚恶劣因子泛滥,戏瘾冲刷理智的堤坝。
他扯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把吃力的翟璟奕扶起来,整理凌乱的衣角、遮盖白弱纤细的瘦腰。翟璟奕向面色紧张的明楠靳投去疑惑的目光。
护士被焦灼的氛围掐住喉咙,仓皇离开。
宴戚仍旧不死心地调笑:“愣着干嘛?快叫你男朋友进来坐啊。”
明楠靳回神,无话可说地走进病房。邻床的病人都前往进行例行检查——四个人的房间,却尴尬沉默、相顾无言。
——
明楠靳搓手又抬头,无措地望着正被周昀杉贴心照料的翟璟奕。
“烫吗?”周昀杉对一勺升腾热雾的粥呼出冷气。
翟璟奕咂吧嘴仔细品一下,摇头:“还行,温度刚刚好。”
“你男朋友在旁边看着呢。你不让男朋友帮忙让外面的野男人喂你?”宴戚酸溜溜地阴阳怪气。
宴戚不安分地抵着床栏抖腿,满脸愤懑地、像饿狗盯着食物一般盯着翟璟奕。每当他成心使坏,就会斜眼瞥人,被抿成一线的星目透出恼火委屈。
翟璟奕嘴里的粥被床铺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出嘴角,他气急地回瞪宴戚,却察觉宴戚正在怒目悄悄瞥着明楠靳。
男朋友?
他慢条斯理地擦掉病号服上的粥渍,好气又好笑地编排宴戚:幼不幼稚,还因为这种乌龙无理取闹。
他没打算让明楠靳开口解释,翟璟奕心里门清这只是一场闹出笑话的意外。却没曾想宴戚这小肚鸡肠的性子还在怄气,翟璟奕抓不清楚他的心思,明明晕倒之前还对自己冷落得很,如今却争风吃醋起来。
宴戚的亲热与疏远、远与近、真与假——都是他摸不透的。他见过欲望狂勃的满眼猩红、也见过真情流露的暗送秋波,但他看不透宴戚。
在他隐隐上钩的时候冷落,在他拔情绝爱的时候惹火。
宴戚看似将锁链塞到翟璟奕手中,其实他才是让翟璟奕的颦笑甘心被奴/役的主人。
翟璟奕明白这不是喜欢,却比喜欢更加危险致命。他不愿意承认,但看似对他百依百顺低声下气的宴戚,早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翟璟奕睡梦的骨骼。
两个人的情欲交织,缠住翟璟奕冷静自持的表壳。但我本就一无所有——得到后再失去的痛苦根本困不住我,翟璟奕心想。
这些日子来,翟璟奕自我沉沦得学会了凭心而动。
“宴戚,我有点话……”翟璟奕一番自我拉扯后纠结开口。
【嘟——】床边的床头柜突然猛烈震动。
话头刚到一半被打断的翟璟奕、无端生出恼火想挂断这通打破氛围的骚扰电话,宴戚却警觉地瞥了一眼响铃界面上的备注,随后紧张地将手机反盖防止翟璟奕看见。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宴戚小心翼翼地抱着手机走出房间,似乎毫无感情地向翟璟奕赔笑。
翟璟奕一脸不情愿地撇嘴,周昀杉继续麻木机械地喂粥,明楠靳尴尬地搓手。
空气凝滞得结冰。
翟璟奕在心中千呼万盼,几分钟后宴戚带着一身寒气再次进入房间。在这期间,翟璟奕把解释的措辞复习了千百遍。
“我学校里还有点事。周学弟,麻烦你照顾他。”
他抄起外套马不停蹄地往外走。宴戚走后明明带关上了门,翟璟奕眼中却还是有他越走越远的影子。
翟璟奕这次不假思索地把右手食指含进嘴里:“我吃饱了,谢谢你照顾我。”
他说,又仿佛比此刻真正的他冷静一百倍的影子说。
翟璟奕意识到自己恃宠而骄,这种自我意识的沉沦过分危险。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忍不住地默念:“明明这个时间段你是没课的。”
翟璟奕讨厌这个敏感矫情的样子,讨厌得要死。或许宴戚真的有事忙活、或许他有突如其来的麻烦需要解决。
但他警觉迅敏地盖住手机的动作、担惊受怕地攥回书包的动作——让翟璟奕清白痛苦地剖析。
其实他才是瘾君子,他比宴戚更需要毫无空间的坦白和心动。
他自诩片叶不沾身,实际是没人愿意彻底向他敞开自己,露出柔软的腹地,展示身体内部被翟璟奕本人开拓的过程。
意识到这一点,翟璟奕延续了十多年的坚持摇摇欲坠,不安的洪流快要冲破他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说宴戚是翟璟奕的食/死徒,那比爱上他更可怕的,是在这么短时间内——被反驯、被牵着鼻子走,理智被烧尽,却成为戒不掉的瘾。
宴戚刻意接近翟璟奕的本意并非如此,但他误打误撞地完成了目的。
翟璟奕只感觉外界一片轰鸣,周昀杉端着碗喋喋不休地劝他喝粥,他却如同灵魂飘到半空。意识从血肉中被残忍地剥离开来,他僵硬地发觉自己无法对外界进行动作。
他无可控制地把食指咬破,这次血流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混合、凝固成奇妙的淡液。
翟璟奕又犯病了。
他分不清爱是他的瘤还是他的药。
这一刻他痛苦地意识到,他开始无法自制地依赖沉沦。
这种意识折磨他的神经,让他疼痛得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