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末小心翼翼将妹妹扶上略矮一些的马上,自己一跨跃上了一旁的高马。
而宴戚和翟璟奕两人坐上一旁的南瓜马车。
有时候翟璟奕会短暂地想起,宴戚比自己大上几岁。可他的爱好和心思简直幼稚得不像话,坐在一旁的宴戚正两眼放光地打量、偷瞄低头玩手机的翟璟奕。
“你怎么跟没坐过旋转木马一样?”
不是没坐过旋转木马,是没跟你一起坐过。宴戚藏在心里的情话总是稚拙又浓烈,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显得贪婪,一点甜头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唯独和翟璟奕相处,他明明应该无微不至地舔他、照顾他——以达到靠近他的目的,可他总是浅尝辄止地得到满足,甜蜜的空气对他来说是最奢靡的珍宝。
悠扬浪漫的弦乐奏响,木马开始高低错落地转动。宴戚回眸,眼中满是深深情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翟璟奕,答非所问:“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吗?”
“是什么?”翟璟奕好奇问道。
“翟璟奕…是微笑、水滴、和存在主义。”
木马在机器的运作下转动,五彩的阳光折射到由冰化开的水滴上。周围有弦乐、小孩肆意的开怀笑声,还有无数张怀揣梦想与未来的脸庞。风摇晃着春天的种子,他们坐在那相顾无言,便十分美好。
“为什么?”
“其实宇宙、时间空间、乃至宇宙中所有元素都毫无意义,宇宙大爆炸创造了一切,人类能触手可及的却只是沧海一粟、春天花草丛中的一小抹青绿。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利、科技、文明,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家可归,成为一个支离破碎的存在物。一切框架与秩序丧失,个体通过异化自己来获得归宿感。”
“其实我想说,就算没有我的喜欢,你也在这个贫瘠操蛋的世界里活出了自己的意义。你是蓬勃而流动的,世界很荒谬人生也很痛苦,但你能解构一切…”
像应运而生的海燕,熠熠发亮的孤星。存在主义不是存在即合理,而是存在着就有无限生机、可能、一切重要的或是无关紧要的意义。
“那你的意义是什么……是糖纸、和‘我喜欢你’?”翟璟奕眉眼弯弯、天真无邪地望着宴戚,他从没跟人探讨过自己的本质,因为翟璟奕觉得把他解剖开来后,全是无法抑制的软弱和黑暗面。
翟璟奕思忖了很久,得出这个并不一定准确的朦胧结论,但一旁的宴戚却莫名地噤声。扭头看见他正望着平平无奇的一朵云彩发呆。
“跟你说话,想什么呢?”
“在我眼中你好像一个被设置好具体程序的示爱机器,无论何时、什么情况下都能大胆开口表达情绪,没有一点负担和后怕的情绪。”
“示爱机器”宴戚正眼巴巴地盯着翟璟奕嘴唇,眼睁睁看着他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却罕见地没有像从前一样——像个燃料足够的小太阳、活力满满地回应。
像小时候没尝过甜头的宴戚,仅仅是得到东家施舍的一颗糖都要紧紧捏在手里,糖水化开后黏腻地粘在手上,他却甘之如饴。
常言道喜欢是放肆,可对于宴戚来说、任何七情六欲都是需要克制的。他们游戏人间,却不知道对方的哪句话是真情实感、哪句话是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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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吗!”陶末为吱吱扣上碰碰车的安全带。
“嗯!”她嘴里衔着笑容点点头,“我好开心,这是我最开心最开心的一天。”
陶知馨很久以前就辍学治病了,表达能力也糟糕得可怕,但陶末知道,她的这种开心、和李白喝到世上最醇美的酒是一样的开心。
“开心就好。”翟璟奕的红色小车突袭,撞上了兄妹俩的车头,他们瘦弱的躯体一震,陶末悠悠地反应过来,指着一旁吐着舌头幸灾乐祸的翟璟奕:“这么玩是吧?好。”随即便扭转方向盘,酣畅淋漓地投入游戏中。
陶末操控着方向盘,一心一意地追逐翟璟奕。宴戚在一边趁虚而入,在陶末即将撞上翟璟奕的前一刻,从不起眼的角落横插进翟璟奕车尾和陶末车头中央。
翟璟奕本该受到的冲击被大大减缓,三辆颜色各异的小车的橡胶底盘摩擦出尖锐的声响。陶知馨笑得开怀:“哥哥!撞他、撞他。”小姑娘被裹得如同一节白藕的手臂艰难抬起指向宴戚。
陶末于是开始调转方向,因摩擦而生出热量的方向盘满足了陶末童年时的幻想,他常跟妹妹说游乐园是一个如何梦幻、如何浪漫绚烂的地方,其实他自己来游乐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几轮追逐毕,一个心满意足却面上沉稳的小孩和三个意犹未尽、仍然跃跃欲试的大人走向悬在山巅的冬日之下。影子被压缩得小小一点,四个浑圆精致的影子排成整齐一排,珊珊可爱。
“你们稍微等我一会,我去买瓶水。”宴戚跟另外三人打个招呼,“那边冬青树下有个小圆桌,你们在那休息会坐着等我,我找小卖店可能要有一会儿。”
宴戚鬼鬼祟祟、心虚地佯装去买水,实则一路按照记忆狂奔到入口处那个存放草莓蛋糕的小卖店。老板收了他的小费后,宴戚赶忙又迎着北风找到那棵冬青树。
翟璟奕看到宴戚提着精致的粉色盒子匆忙赶来,世界上唯一愿意为了他的情绪披荆斩棘的王子。他对宴戚背后身世沉浮毫无了解,只能通过光顾宴戚小家的那一隅朦胧回忆窥见一角。
他觉得宴戚是金色尘土里长出的草原龙胆、冰天雪地中破土而出的太阳花。
“吱吱。”宴戚坐在翟璟奕身边的空位后郑重其事道。“你还有什么想体验的新尝试吗?再怎么天马行空都可以,你想要摘星星我们都尽全力给你摘下来。”
陶知馨淡淡笑着,低头思忖了半晌。
“我不想要摘星星,星星的归宿是宇宙、是夜空,但我想变成星星。”她云淡风轻地平铺直叙者残酷的事实,“我知道我拥有的时间不多,我体内的生命力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正在流逝,我感到我握不住一些虚拟的安全感。但我活到这时候,这辈子就已经不遗憾了。”
“哥哥曾经告诉我,人的生命总会以日思夜想的独特方式卷土重来,我的生命如今对我、对他来说都是累赘,我会在不久的将来失去这一切,那我希望我的灵魂能成为夜光的土壤,在哥哥开始新生活过后和他既远隔万里、又如影随行。”
“吱吱,不许这么说。”很久一阵缄默后,陶末艰难开口。支持陶末拼命工作的唯一燃油是她,他深刻清楚她走后——自己会成为行尸走肉。
吱吱眉眼带笑:“我肯定知道哥哥最舍不得我了,所以吱吱会拼尽全力走下去。”乌黑的发丝被吹到雪白的脸上,她笑得有些僵硬、破碎。一旁的宴戚和翟璟奕自觉一言不发,但心中的波涛汹涌搅得他们心中堤坝快要被冲破。
他们都懂什么是唯一的定义,是水对于鱼、光对于泥缝里怒放的野花。也是宴戚对于现在的翟璟奕……也许圈定“唯一”这个目标,本身就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