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璟奕起身后掸了掸剐蹭到的泥土,转头便准备离开。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吗?明明她的骨灰盒已经接回星城了,在死前她还要特意叮嘱下人在这里立一块碑。”夜容桉问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为了膈应你爸妈和我呗。”
“当年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哦,所以呢?”翟璟奕反问道,他又调转方向正面夜容桉来问他:“当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来蹚什么浑水?”
夜容桉找不出说辞应付翟璟奕,翟璟奕给他一个无所谓的眼神。转头、孑然一身、洒洒脱脱地离开,和当年仿若天壤之别,不再是那个在记忆里走不出来的啼哭小儿。
北风将夜容桉那一头张扬的白发吹得如同卷地白草,他相貌并非放荡张扬,反而拥有内敛的杏眼和唇珠。他看着翟璟奕小小、纤瘦的背影慢慢远去,变成芝麻大小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
说不清是谁欠了谁,所有人都命该如此,都被绑缚在命运的轨道上等着火车碾过。无奈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粉身碎骨、坠入深渊。
翟璟奕离开后径直前往酒吧,面上表情叫人捉摸不透。呆滞木讷、笨笨的,但眼里的光华仍旧还在,姿态和风度也仍然一丝不苟有板有眼。
简单解决完午餐过后,翟璟奕便按时上岗。阔少来酒吧玩儿一般是不分淡季旺季的,翟璟奕无奈地扯起笑脸,调整出设置好的规定迎客程序开始乐此不疲地摆出谄媚的姿态。
偶尔得以忙里偷闲,他便会躲到员工休息室出神发呆一小阵。翟璟奕今天有些违背他对所有事都一丝不苟、严阵以待的习惯,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和空落,明明以往从不会在嘈杂的工作环境下频繁出神。
或许他的人生不该这样、但这样的糟糕安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竟一点也不显得违和。酒吧的音乐鼓点急促得叫人发疯,翟璟奕已经待得麻木,都数不清自己送走了几波转换阵地的少爷小姐。
翟璟奕掐着秒数,等待遥遥无期的下班界限。他蜗居在角落里,视线无神盯着头顶的发光灯球,却只等来203包厢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与平常接待的客人们不同,这位身着纯白冲锋衣、将帽檐压得叫人看不见眼眸的先生——独来独往、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个一般用来猎艳的场合,像是民谣歌手闯进了九十年代的迪斯科舞池。
却叫翟璟奕一眼便通过身形辨出了男人的身份。
男人熟稔地在沙发中央落座,取水杯、倒水、悠然自若地搭起二郎腿,仿佛对这个包厢的一角一隅了如指掌。
“我想你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应生…现在已经需要上前为客人提供服务了。”男人提醒怔怔站在角落、脚底仿佛被胶水黏住的翟璟奕道。
翟璟奕失神地点头:“对不起先生,是我的失职。”他看起来很快将状态调整回活力满满的样子,“您需要点什么?Whisky还是Truckee?”
翟璟奕的英语腔调偏美式,舌头在唇齿间绽放热情肆意舞动,卷舌卷得十分囫囵,在挑选重音上却有中国人独特的拆解习惯。叫边柯梦回那段和翟璟奕一起在校园后院的树林里听英语听力的青葱岁月。
“都不要。”
“好……”翟璟奕应付得有些狼狈,仓促地将酒水单在手上捏得有些湿皱,准备不余空档地继续介绍。
“翟璟奕。”边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知道我来找你不仅仅是为了和你这样周旋,很浪费时间。”
翟璟奕登时想脱下马甲裹住自己的脸,回忆、赧然、羞愤如洪水猛兽席卷而来。
“怎么不说话?你没什么主动要跟我说的吗?”
無錯書吧“有什么可说?”他吐出一口气,翟璟奕原本以为不去剪断缠在一起的丝线,原本复杂盘虬在一块的关系和缘分就不会主动找上门来。他是个胆小又懒惰的人。
“我们都是有能力为自己行为承担责任的人,你想从我这里讨回些什么?”
翟璟奕情绪有些起伏,红红的鼻头翕动。
边柯懊悔地察觉自己语气过分急迫,赧然地捂住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承认我有点急躁但那是因为、因为在乎你。”
翟璟奕也反应过来,他自始至终没资格训斥眼前这个看上去比他成熟许多的少年,后悔地放软了姿态:“抱歉,我也没有立场教训你…”
“你这些年变了很多,以前我只有咬紧牙关、强硬到极限时才能在你手里拿到主动权。”
见翟璟奕让步,边柯也如释重负地淡淡问道:“在你眼里,现在的我是一个让你严阵以待的坏蛋吗?”
他站在翟璟奕面前,目光灼灼地直视翟璟奕的眼睛,试图寻找答案。他从那双仿若有星河的深邃眼眸中看到很多,譬如恐惧和怀疑。翟璟奕的修长双臂交叉在胸前,嘴唇紧抿。
翟璟奕默不作声,但边柯知道、问题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现在的我对你来说……还有榨取利益的价值吗?”他早就明白,他以为的美梦、幻影、真实的童话在面前这个冷漠的人眼里只不过是一场关乎需求的交易。
当年的翟璟奕内向、纤瘦,几乎满足所有容易被混混盯上的条件。边柯与他初次相遇时,翟璟奕的头被合力按在洗手台水池里动弹不得,被禁锢住的后脖在混混的古铜色肌肉下,展现出一个易碎、令人着迷的弧度。
他们围住翟璟奕,不停用污言秽语击垮他的内心防线,嘲笑他、侮辱他。翟璟奕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浑身是水,施暴者不满他的反抗,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强硬从水底扯起来,翟璟奕脸上被涂满了明艳得有些俗气的大红色口红。
看到这一幕的边柯,心中先是病态的被吸引、惊艳,然后再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施暴者油腔滑调地贴在翟璟奕耳边说:“不是长得漂亮吗?老子满足你,让你当个真的娘娘腔!”拿起一支被折腾得不堪入目的口红在翟璟奕脸上写下——到此一游。
把他当作玩意、景点,来满足自己无可发泄的破坏欲。边柯在此时挺身而出、大声呵斥,制止这场荒诞无稽的施暴。“你们他妈干嘛呢?”
边柯就这样在翟璟奕的黑暗岁月里,逆着光线挺身而出,如同神话里的无敌救世主,可惜翟璟奕并不需要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