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边柯的本体,他仍然是野兽。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他从来都只会把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后一粒,但在翟璟奕面前他就抑制不住地发晴。卸下沉重的伪装,不受控制地露出最危险的内里。
無錯書吧来之前他无数遍地叮嘱自己,不要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这个属于自己的少年、不要暴露本性、要时刻用禁-欲的外壳来伪装自己。但从他推开门进入203的那一刻、目光深入翟璟奕眼眸并看见他熟悉又陌生的脸的那一刻,他就变得失控,如同脱缰野马,理智被铁骑踩得粉身碎骨。
边柯反应过来后懊悔地用双手捂住脸,他的肌肤颜色十分健康、肌肉线条很匀称,衣袖被翻下去一个小角——若隐若现的刺青展现了全貌。
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静静地生长在、攀附在边柯的手臂上。仿佛害羞少女般娇羞柔媚、花瓣的形状却锋利得不行。交替的灯球光撒在它身上,给它镀上一层神秘的颜色,让它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这才是真正的我…说吧,你准备怎么发落我。”
边柯残忍地做自我审判,他明明隐忍了很多年,从那个看到翟璟奕湿漉漉、楚楚可怜的那张脸的午后开始,他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是彻头彻尾的调摆者,喜欢将一切都拿捏在自己手中,可偏偏面对翟璟奕——他如同碰见一缕虚拟的云朵,无法、或者是不敢捉摸。
“您要准备怎么发落我呢……”我的爱神。
翟璟奕的侧脸在变换不停的灯光下仿佛被镀上一层圣光,放下了在酒吧工作时的僵硬微笑,冷脸的翟璟奕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有魅力。
那一刻边柯觉得,手臂上的玫瑰花枝、成为了翟璟奕脆弱的骨骼。
翟璟奕并不是第一次应付客人见色起意、向他表白的场景。但偏偏这次截然不同,他对面前的人郁结了浓厚的雏鸟情节。在那段翟璟奕还没有变得这般阴暗、狡诈的时光里,边柯是唯一一个懵懂闯进他编织陷阱里的傻瓜,在明知自己心思深沉后仍旧选择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个人。
他欲言又止。
“你别说话。”边柯认命地用食指抵住翟璟奕唇间,“至少今天……我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你喝最后一瓶酒,好吗?”
边柯早就知道这段露水情缘的终点只能是遗憾的友谊,他太熟悉翟璟奕了。三年前——太多太多次的偷看和暗中观察,仅仅通过翟璟奕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皱眉,他便能准确预判他的内心。
他在少年的眼里看到慌乱、婉拒、逃避。
其实比起看到你平安顺遂、开开心心,我更希望得到你。无法自控地爱上翟璟奕的人,心底里总会有这种想法,总要度过一段欲望大于情感的过程。
翟璟奕眼里不再流连某种猜不透的感情,维诺地点点头:“好,我陪你喝。”
我终究是你人生里的过客,只有买了你的酒,才配和你欲说还休、谈风花雪月。
边柯无端地想起年轻时看的武侠小说——翟璟奕独自在大漠中设红尘客栈,收留游侠和漂泊的灵魂。很多人、江湖失意的人、功成名就的人来到世界上这丝毫不起眼的一隅,爱翟璟奕的人在他面前流连。老板也许有了好兴致、为了好生意会偶尔真心地抛下几个媚眼。可一阵风沙过去,翟璟奕还是孤身一人,奔波的剑客也只是做了一场梦。
在无人的道路上独自行走,却万众瞩目。外人为了一睹他芳容抢破了头,而翟璟奕永远只属于自己,他的归宿永远是苍茫大漠。
风流又孤独,高傲又下/贱。
“别发呆了,喝两口。”翟璟奕轻声说道。
“行。”边柯猛咽了一口酒,灼烧感让他兴奋因子骤然鼓动。
酒液一杯一杯地下肚,嘴里还噙着莫名冷冽的笑容。因为喉管的热辣感,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咕声。
翟璟奕此刻又变得像个商人,娴熟地开酒、倒酒。边柯悲从中来,却倏忽想起——原来凉薄才是翟璟奕本来的样子。
好爱你,我的小维纳斯。我的爱神、那腔藏在心底好多年的少年事,光阴没把你从我的回忆里冲刷干净,我因此变得无法自拔地为你着迷。
好恨你,小骗子、小混蛋。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世界里然后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害得我从今以后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也戴上了厚厚的面具,找不到你的目光的我、就好像一具藏在皮囊下的行尸走肉。
i love u & i hate u.I cannot do without u.
(我对你爱恨交织,但离了你我没法活。)
don't want to but i can't put nobody else above u.
(我不想为你沉沦,但你是我心中的独一无二、无人能替代。)
“璟奕…翟璟奕。”他说话含糊不清,叫翟璟奕听不清楚。
边柯意识进入了一种又清醒又模糊的朦胧,他感觉被泡在致-幻剂里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他眼睁睁看着翟璟奕的背影渐行渐远,凌乱的色块遍布天空之境。
“你他妈凭什么?老子死都忘不了,你凭什么?”
边柯站起身来,巨大的压迫感刺痛翟璟奕全身,卯足力气将手中的酒杯砸到茶几上。边柯不擅长喝酒,甚至从来讨厌酒精味,不过在他得知翟璟奕在酒吧工作后,便每每会攥着一袋醒酒药去翟璟奕所在的包间捧场。
很显然,今夜的他准备借着酒劲撒欢,所以一点儿措施都没准备,单枪匹马地进了酒吧。
玻璃杯在茶几上碎成不规则的形状,折射出昏暗的光线。边柯手中绽放出一朵血色的梅花,掌心是汩汩流出、如柱的血流,是花里最娇艳最妖冶的蕊,血顺着掌纹缓缓蔓延,边柯已经汗涔涔的手掌上开出花来。与青筋和手臂的纹身结合,边柯的身体活像一座花园。
他忽然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双脚下跪,膝盖分开。
“翟璟奕,老子不想和你只是做朋友……”
边柯的衬衣已经被汗黏在肌肤上,身体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大汗淋漓,汗液顺着肌肉的形状滴到休闲运动裤上。
翟璟奕敏锐地察觉边柯的腔调有些不对劲,他轻轻扶起边柯的脸——他流下了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后半句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你的手受伤了,我去前台拿医药箱给你包扎。”
即使他再狼狈再悲怆再装作楚楚可怜,翟璟奕还是没有丝毫波澜、高冷自持。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捂化他真心之外的寒冰。
“不要,你不许走。”
“保护客人生命安全是我的本职工作。”喝醉的边柯并没有清醒时的那般力大无穷,翟璟奕轻轻一甩便能够挣脱他的束缚。他利落地挣脱后起身,大腿内侧的西装裤布料上还沾染了边柯的血。
翟璟奕仍坚持称要离开,边柯眼里被眼泪朦胧着,脑子也昏昏沉沉不甚清醒。他抄起手边的玻璃碎渣,将它放到伤口正上方,使用蛮力紧紧握拳。
“咿呀……”
呻吟声、微弱的皮肉撕裂声传进翟璟奕耳中,他惊慌地转头望去,就发现边柯那个傻逼将透明的碎玻璃活活扎进了自己的肉里。霎时间,鲜红的血液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出,边柯的纯白衬衣也难以幸免。
“你他妈傻逼啊?!”翟璟奕终于脱下了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的外壳,将平生第一句粗口献给了边柯。
翟璟奕登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迈出房间,而跪在包间中后方的边柯无奈地、蠢得有些好笑地轻笑道:“还是没能留住你…以前和现在都是……没能留住你。”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是不是骂我了?”
“好可爱,爆粗口……也好可爱……”
边柯像献宝一样把这段记忆折得平平整整的塞进心底的宝盒里,在手掌的剧烈疼痛和酒精麻痹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越发不清醒。
翟璟奕提着医药箱赶忙回来:“你他妈这么蠢是跟谁学的?净给人添麻烦。”
边柯半仰着头跪在那儿,嘴里噙着笑意说道:“你。”
高中时期的翟璟奕,只会很笨拙地通过一些不太聪明的法子来为自己牟取生存空间。譬如说那时,翟璟奕还在笨笨地想着讨翟强喜欢。但翟强对他的打击、间歇性殴打从未暂停过。
高二的一次小测,翟璟奕不慎跌落年级前三,翟强当天便抄着扫帚在家门口准备兴师问罪。但令他意外的是,他等来的并不是义子和那几张发挥失常的试卷,而是医生的一通电话。
“喂您好,是翟璟奕的父亲吗?”
“是,那王八蛋在哪?这么晚不着家?”
“先生您先别急。我是藤城人民医院的医生,您儿子今天放学路上落水了,幸好他同学及时下水把他救上来。是这样,我们已经联系过他老师,您儿子这个情况……现在来说还比较乐观,不过需要您来支付一下医疗费,留院观察一晚上就差不多能正常出院了。”
满腔怨气的翟强瞬间哑火。
当晚,边柯坐在床边看着刚醒来、头发还没干的翟璟奕:“你蠢啊,没考好就跳湖?照你这么说我不得死一万次?”
“你怎么知道我是自己跳湖的?”
“当然是我……路过啊!”边柯心虚地挠头,反倒嗔怒起翟璟奕:“要不是我路过,我下次见你都是在黄泉路上了。”
“边柯。”
“诶,干嘛?”
“其实我会水。落水是因为我不想那么早回家,是编给我爸看的理由……”
……
这是边柯第二次破坏翟璟奕的精心设计,如果说翟璟奕是幕后的造物主,边柯就是不被世界规则限制的bug,跳出程序整个瓦解了翟璟奕的精心布置。
从那以后边柯就隐隐猜到,装可怜这一招对翟璟奕很管用。翟璟奕对别人卖惨装可怜,说明他在翟璟奕心里的位置,绝对名列前茅。
在边柯的提醒下,翟璟奕也想起来高中干的这档子蠢事:“那是因为我会水啊,你是金刚之躯?玻璃扎到你手上你不疼?”
他手足无措地用镊子取出伤口里的玻璃渣:“幸好不深,要是你再扎偏一点我就得上新闻了。”
“上什么新闻?藤城某男大学生为了死去的同性爱人茶不思饭不想?”
“滚啊,是男大学生冲动杀人。”
我倒是希望你能真把我杀了,至少还会记住我一辈子。
边柯有些雀跃地察觉到:原来翟璟奕被逼急后的本色,是鲜活的可爱的,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一直希望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能因为自己而情绪有所波动;真到了这天的时候,他又不满足浅尝辄止,想拥有更多,于是放开手脚地尽量说一些会让璟奕生气的话。
“手别瞎动。”翟璟奕坐在沙发上,细致入微地观察伤口中还有没有残余的玻璃渣,确认完毕后便拿出了止血带和绷带。
“你不许动,这光照得不太清楚我对不准。”
边柯喜欢这种命令式的鲜活语气。
“行……不动。”边柯笑着。
他看着翟璟奕一动不动、盯着他手掌的脸,昏暗的灯光甚至能遮掩一些细小的纹路和瑕疵,让翟璟奕的脸显得更像一块完美无缺的美玉。他的嘴唇轻轻翻飞,不停嘟囔着止血带的使用说明。微微有些凉的手指蜻蜓点水般、时断时续地碰上他的手掌。
那一刻他心中想,我要将右手裱起来放在客厅的正中央。
他越发入迷,翟璟奕白皙平滑的皮肤近在咫尺。边柯认命地闭上眼:反正已经毫无机会了,干脆把体面彻底打碎,任性最后一次。
他分开跪坐的双腿突然发力,肌肉骤然紧绷。十分突然地用脸、准确来说是用嘴唇,贴近翟璟奕的脸。
翟璟奕正在专心研究止血带,边柯突如其来的索吻让他有些发愣,他下意识将身体往后靠。撕扯在半截的绷带怔怔地飘在空中。
距离……暧昧至极。
“你们在干嘛?”不属于包间内部的光和大厅里格外嘈杂的声响灌进包间,有人打开门。
边柯久未见强光,难受地眯了眯眼睛,用右手遮挡住畏光的双眼。
翟璟奕抬头望向门口,看见一个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