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戚打开门看到一幅十分危险的景象……
自己心心念念找了半天的少年被压在酒吧皮质沙发的角落,而压着他的——是一个外形条件十分优越、与宴戚本人的气质和风格截然不同的男人。
翟璟奕拉着绷带的手定住了,当局者迷,他明明躲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吻,他不明白宴戚为什么要用捉奸一般的凶狠眼神盯着他的脸看。
而事实是——因为视觉错位,在宴戚眼中看来,翟璟奕与边柯现在的体位和真实的情况天差地别。看上去就像是翟璟奕伸手挑-逗身上与他有巨大体型差距的少年,而少年与他深情对望。
更重要的是,今晚翟璟奕小酌几杯。昏暗光线下,宴戚看得一清二楚——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一贯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工作服上甚至沾染了一角鲜红色的酒液。
边柯尴尬起身,宴戚看见他眼里蓄着浅浅一层晶莹剔透的液体。纯白的衬衣湿透,衬衣上还沾满了红酒液,再望向一旁碎掉的酒瓶,他隐隐萌生出一个要命的念头。
他一时恼火湮灭了理智,也没搞清前因后果便匆忙上前将安逸坐在沙发上的翟璟奕拽起来。
“骗子,就知道你答应了我也不会安分。”
他强行把翟璟奕往外拽:“不是要给义父打钱?这钱我给你,你来我家陪我自习我给你付工资。以后我是你东家。”
翟璟奕还有些缓不过神,但他明白自己不能任由宴戚这样摆布下去,紧紧靠在门框边:“你干嘛?”
宴戚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还没资格没立场左右翟璟奕的任何事,讪讪地松开手:“对不起,没干嘛。”
他下意识想看翟璟奕的手腕,是不是像网上说的一样会留下红印。
他这段时间里,无意识、零零散散地查阅过很多男同恋爱攻略,网上说香香软软的男孩子身上总是很容易被留下痕迹。留下痕迹……这四个字他很喜欢,或许很适合在翟璟奕身上做。这意味着标记领地、宣告主权这一系列示威,能把两个人的关系绑在一起。
想着想着心思又神游。
“莫名其妙的……”翟璟奕小声嘟囔道。
宴戚脸上闪过一阵复杂的神色、不甘、震惊、甚至委屈杂糅在一起的产物让他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冷冰冰、语气毫无起伏波澜地凑在翟璟奕耳边:“你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宴戚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向翟璟奕指示了正瘫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看着他的边柯。
“他手受伤了,我帮客人包扎啊。怎么了?”
宴戚简直气得想咬死翟璟奕。你见过哪个正常人在包扎的时候往医生身上扑的?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恰逢这时,本就因宴戚的突然闯入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包间又来了一位未曾光顾过的贵客。
“翟学弟?你还好吗?”
翟璟奕看到明楠靳从光怪陆离的酒吧走廊里赶来,渐行渐近。仿佛从千里遥迢之外匆忙赶来,身上还带着独属于南方冬天的寒冷气息,长款的纯黑色风衣下包裹的是明楠靳穿衣显瘦的匀称身材。
“明学长?!你怎么来了?”
明楠靳沉默不语,仿佛刻意回避。
宴戚环顾包间角落的环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他的意识里,这个皮质沙发的另一端、曾经有两个略微有体型差异的男人在缠绵拥吻。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有些自责,翕动鼻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解决现实问题上。
翟璟奕箭步又回到边柯面前,重新撕了一截绷带,更加细致也更加利落地替边柯清理伤口,轻手将绷带缠满手腕。
“别绷着,手放松。”他眼睛全神贯注注视着边柯伤口与纱布交合处,骨节分明的双手,一只丝毫不怠慢地捧着边柯的手臂,一只细心地缠紧绷带。
“行了。”他如释重负地呼气。
“酒也被你糟蹋完了。”他无奈扶额,指着地上、茶几上、沙发上的狼藉,“我已经尽了我招待你和保护你的本分,现在已经是我的下班时间。所以……你可以走了。”
这话是在对我说?边柯迷迷糊糊地想。
好像是。
他的神、他的爱人,他的必选项,正在心生悲悯地、仁慈地俯瞰,躺在沙发上狼狈的自己。然后告知他: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呵呵呵……”他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一切一切都因为灯光、泪水而看不真切,但他看得出来自己被埋葬在十尺寒冰之下的、支离破碎的心脏。
“我们要不先帮他找个酒店住一晚上。”明楠靳先前都在一旁沉默不语,此时此刻开口出谋划策,“他醉到这个程度,短时间内估计醒不了酒。”
翟璟奕轻声答道:“行。”
“学长,您先到楼下喊个代驾把他送走,我还有点事儿想跟宴戚说。”
“您”字,界限分明。
翟璟奕敏锐地察觉到宴戚气压的低沉,他在宴戚面前变得极度敏锐爱猜疑,这种猜疑和他从前狡诈阴暗的那种猜测算计是完全不同的。从前他多疑,是为了在不动声色、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扎人一刀,而现在他把这点心思和聪明用来不着痕迹地讨好宴戚、照顾宴戚的情绪。
也只有宴戚这么蠢这么迟钝的人还会犹豫着停留在原地。
明楠靳心底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他是开车赶到这儿的,连车钥匙都正乖巧地躺在他的风衣口袋里。他踌躇犹豫了半晌不过:“我有个朋友就在这附近开了家民宿,条件挺不错的,你们看能不能把他安置到他那儿去。”
明楠靳明明可以省事图方便,开车将边柯送到附近的酒店后直接顺路离开。但他选择了麻烦冗长的方式,只为了能破坏宴戚与翟璟奕的独处,目送翟璟奕回到家。
“可以啊。”翟璟奕想也没想、欣然肯定。
“他现在就在附近,我联系一下,麻烦他开车来接吧。”
明楠靳走出包间,进入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拨通电话。翟璟奕确定,以明楠靳的位置,听不见他与宴戚之间的交谈。便将门虚掩上,靠在壁上一动不动望着宴戚。
“你和他怎么回事啊翟璟奕?”
翟璟奕正准备询问宴戚,却被反将一军——对方率先开口。宴戚怒火中烧,在游乐园一别后他便与翟璟奕约定好,要时常保持手机消息的畅通联系。他还借机拿到了翟璟奕的排班表。
“不回我消息就是在和这个男的喝酒?”
“上班的时候看不了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翟璟奕嘤咛着柔声说道。
“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啊,平常你上班的时候每十分钟吐槽一次要求无理的客人、半个小时痛骂一回你们经理。这次这男的都要上你了你不知道偷偷跟我发消息?!”
“不是这样的,你要听我说。”
“他是我高中同级同学,今天莫名其妙来找我表……喝酒。”
翟璟奕酝酿到一半的话还是改了口,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将情况如实告知宴戚,这只还没脱缰的狗一定会狠狠挣脱牵引绳,把迷迷糊糊半睁着眼、毫无还手之力的边柯咬死。
“喝酒是你们那么喝的?”宴戚每双手各伸出一只食指,凸出的关节弯曲,将手指比作两个简易小人儿,交缠着相互压制。
“噗。”翟璟奕被逗笑了。
“你不是因为我不回你消息、让你担心了才生气?怎么还扯起这个来了。”
“因为我喜欢你我在乎你啊!”宴戚心一横、脱口而出:“你非要我把说过的话一遍两遍重复给你听,你很得意吗……”
宴戚低下头,不敢直视翟璟奕的双眼。如果此刻的他能勇敢一点、能够不害怕失去,他就会看到世界上最美的一双含情的眼睛——灼灼、炯炯地看着他,深邃的星空里只有宴戚一个人的倒影。
宴戚有些慌乱地补充:“我知道是我僭越了,我不乱问了好不好。”他生怕翟璟奕像当年的谢落清一样,抛下自己,独自奔赴向远方的未知里去。
“是老同学。”翟璟奕轻轻笑着说。
“什么?”
“他是我高中老同学,毕业之后去了胭城。寒假回来顺道来和我叙旧。”翟璟奕真假掺半地讲给宴戚听。
宴戚此刻沉浸在翟璟奕竟然耐心回答了自己的巨大喜悦里,他的质问、甚至可以说是逼问,都逾越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冷静下来后,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操之过急可能会让翟璟奕恼怒。于是口不择言、莫名其妙地开始道歉认错,他都已经做好了表面好脾气的翟璟奕面上轻飘飘地原谅他、背地里不声不响地把他推远的准备了。
但翟璟奕对他说:“是老同学。”
無錯書吧这句话的安抚和鼓舞效果是很明显的,如果说宴戚是斗兽场里蓄势待发又瞬间哑火的野兽,那翟璟奕肯定是整个希腊最知名的野兽护理师。把宴戚每一分每一秒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宴戚觉得翟璟奕简直有魔法,能在每一个关键节点上把他的状态一下拉回正轨。
“那为什么要靠得那么近……”宴戚正准备问出口,又冷不防地将话咽下去。
“宴戚,你被视错觉欺骗了。”翟璟奕抹了胭脂一般格外殷红的嘴唇张开,亮亮的双眼因为笑意眯成一条小缝。
他怎么有读心术。
“你站在门口看见的、估算的距离,与我和他之间的真实距离截然不同。明明是你先入为主地对我不信任,你不许怪我。”
我被眼睛欺骗了吗?可是那个男人眼底对你流露出来的欲望不会欺骗我。
“你的意思是眼睛骗了我?”宴戚佯装若有所思地问道。
翟璟奕点头:“是。”
明明是你骗了我,小骗子翟璟奕,说谎话的时候漏洞百出。宴戚苦涩地想,我以为我好不容易离你近了一步,你还是这么敷衍地搪塞我。就像一个癌症病人惊喜地发觉浑身的疼痛骤然减轻的时候,原来是进入了死亡的倒数,靠吗-啡在钟声快要响起的时候安详沉眠。
宴戚其实也一直在欺骗自己,明明在靠近翟璟奕之前发过誓,要为姐姐报仇、要洗净沉冤的骨灰。但不知不觉间,油嘴滑舌的情话变成了真情实感的告白,锋利尖锐的刀刃变成了丘比特的圣箭。
而翟璟奕也没想到,他招摇撞骗快二十年,精通各种骗术和手段,就在今朝被宴戚几眼化解。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没有东掩西藏的欺骗、只有一览无余的真心。
看啊,真正了解翟璟奕的人,会觉得他的所有谎话都十分拙劣。但可惜第一个这样的人,并不是纯纯粹粹地深爱他。
——
“庭翊,把他放你那住一晚上,顺便给他送点儿醒酒汤和胃药。钱我转你卡上了。”翟璟奕、宴戚、明楠靳三人站在街边的一台黑色别克旁,明楠靳轻车熟路地向好友吩咐。
林庭翊客气地回答道:“好。”
说着便将边柯的头平稳地枕在后座上,开车疾驰而去。
“学长你人脉真广,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朋友解决过夜的问题。”
“没事儿,应该的。”
“他是你朋友?”
“嗯。”翟璟奕回答。
明楠靳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头望向逐渐明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和黑丝绒布一样密不透光的夜空:“天也不早了,我们结个伴回家?”
“打车回去?”宴戚挑眉看向翟璟奕。
“我扫自行车就行。我给你打辆车送你回去吧,毕竟要不是我没回消息你也不会跑这么远来专门找我…”
“别啊,一起骑车多好。”
“你家不是在学校附近?我们顺路?”
宴戚开始胡诌:“我知道那边有条小道,车开不进去,但自行车骑进去折个弯过后就能省好大一段路。”
翟璟奕看破不戳破,宠溺地默许这种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行为。最后转头问明楠靳:“学长你呢?我们帮你打车回家?”
“不了,这几天空气质量不太好,我也骑车回家。”
“你家住哪儿?”翟璟奕柔声细语问道。
“玲珑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