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德华·墨菲的理论里,一切事物的发展规律并不遵循顺其自然的原则,你越害怕、越不想面对的,往往会成为现实降临在你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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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恐惧症?”
翟璟奕一丝不苟地点点头。
提到深海、暗无天日、巨物、幽闭,甚至是温和虚拟的浪潮,江朗都动作一滞、无法呼吸。他只记得在昏迷前那一秒,腥咸的海水混杂着细小的游动海生物一起灌进他的鼻腔,海盐似乎凝结成块,在人类的鼻息下沸腾,冒出黏腻恶心的气泡沾满他全身。
“人在躯体化发作的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你当时还能残存理智,找到救生衣逃出来,我简直怀疑这是奇迹。”
“对啊,况且谁主张谁举证,他有证据指认你吗?”苏朝附和道。
“没有。”江朗摇头。
“那你认个屁的认?!”
“老子那个时候还在病床上躺着,舌头都抻不直,我看我爸妈一脸失望的样子就情急之下潦草地认了……”
無錯書吧“你这是被阴了啊。”苏朝手搭在江朗肩上,“人家专挑你这种软柿子捏,他都能空口无凭诬陷你,就你还觉得你俩之间只是误会那么简单。”
“那我现在怎么办?去找我妈解释说不是我干的?显得像个没担当的马后炮。”
“不然呢?这不是你自己作的吗?”
“小璟奕呢?你有好办法吗?”江朗干脆忽视苏朝,转头询问翟璟奕。翟璟奕的不苟言笑和沉默,给江朗带来一种靠谱稳重的感觉,不像是同学,倒更像是丛林探险时从天而降的甘霖,润物细无声。
翟璟奕正在捣碎被夹到碗里的鸭血,小心翼翼地浇上一层诱人的辣汁,他才将擂勺放下,就听见江朗询问他。
翟璟奕思索了一会儿:“你可以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开具证明,再跟家里人解释。”
“那行,等过段时间我就去。”
江朗默默在心里计算着自己这学期的空余时间和课程安排,夜长梦多,他想尽快了却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苏朝的酒瓶都已经见底,他打了个酒嗝,揉揉自己因为胀气而鼓得如同鱼肚一般的腹部。
江朗帮他顺气儿:“你他妈喝酒都能胀气,真不知道你这身膘是怎么长的。”
苏朝被酒嗝堵得说不出话,不停地喝水。
翟璟奕低头专心数着火锅里冒出的大红色气泡,失神地想着短暂的回忆、憧憬着和宴戚在一起后的全新生活。好像一切都在这个春天有变数开启,翟璟奕再也不是那个看上去自视甚高的怪人和高岭之花,生活里被猝不及防地填充了一抹人间烟火气。
“你个蠢货…”苏朝有些醉意,但仍存余三分清醒,又和千杯不倒的江朗开始打闹起来。
“行不行啊?”江朗挑衅,“这才几杯就倒了?”
“是是……我喝不下去了。”
“你不会是想借机逃单吧?我早就看透你了。”
“滚。”一半清醒一半醉的苏朝听到这话激灵地动弹起来,手肘重重地捅了捅江朗的腰窝,“我苏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朗望着翟璟奕咯咯地笑,翟璟奕低头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鼻头和嘴唇被辣椒因子折磨得通红,他拿出手纸细细地擦了遍嘴:“今晚我请吧。”
“我上个学期完全脱离组织活动,今天是我归队的第一顿,理应让我掏钱。”他睫毛上沾着水雾,白得发亮的皮肤在暖光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红润。脸上是知性风度的笑容,身上穿着火锅店的围裙,黑色的绑带系起,修饰出他完美纤瘦的腰线。
人-妻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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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是青云之上的精灵,坠落在光点上缓缓降临。开学第二天的早晨,是每个学校例行举行开学典礼的时间。学生们听从学校的安排,穿着简单的白色上衣齐齐聚集在操场,宴戚百无聊赖地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白色卫衣和露额头发型让他俊俏了好几个层次。
宴戚强装着忽视耳边隐约、微弱的夸奖,实际心里得意得整个胸腔都要溢出来。
“我草?这是宴戚……好他妈帅啊。”
“他怎么变帅了,我记得他上个学期没这么帅。”
“我要是gay我就直接爱上他,长得太他妈逆天了。”
宴戚听到一个格外粗犷的男声,压抑着兴奋、却还是没忍住万分激动地跟身边的朋友说。宴戚差点管理不住自己面上风平浪静地表情,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有所动作之后会忍不住笑,被人看出异样。
“你发什么呆呢?”宴戚感受到翟璟奕的小小身体突然离他很近,熟悉的气息和味道瞬间让所有喜悦升级。
他再也不忍着笑意,正大光明地笑起来:“你来了?”
额头出露后,锋利的五官被凸出。初春暖阳之下,何其耀眼意气。
“我待会就要走了,赶紧趁现在来看看你。”
宴戚略有些疑惑:“你不参加开学典礼了?”
翟璟奕否认:“参加啊。”
“那你为什么说……”
“你先等等,我有个电话。”还没等宴戚说完,电话铃声就不合时宜地响起,翟璟奕给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抱歉羞赧地鞠躬向他道歉,便接通了电话。
都在一起了,怎么还这么讲礼貌。宴戚不爽地想,他顶了顶腮。
“出什么事儿了?”
“啊?现在吗?”
“好,我马上来。”
翟璟奕接到电话那头传达过来的消息,仿佛有些打破平常的焦躁,他不断用食指叩着自己纤细的胳膊,马上要匆忙离开。
“出什么事儿了吗?”宴戚关切道。
翟璟奕点点头:“我本来还能多看你一会儿的,但我现在要提前走了。”
他平静地安抚宴戚,在翟璟奕眼里地宴戚仿佛是一条不讲道理的小狗,他生疏地为自己狡辩、解释的样子,和他不笑时清冷的脸结合在一起来看,违和得很。
“我今天下午没课,偷偷跑去陪你好不好?”翟璟奕问。
宴戚装作丝毫不在意,一声不吭。翟璟奕见他执意沉默,将脸凑近宴戚:“你看我特意返回来看你的份儿上,就别怄气呗。”
宴戚一想也是,他们俩之间好像并没有达成这种必须要互相陪伴的契约,虽然作为恋人,但他还是没资格为这种琐事吃味。
没资格没资格……宴戚在和翟璟奕正式确认交往关系之前就挤破头都想得到翟璟奕生活里的一些特权和资格,没想到如愿以偿以后,没变得满足,反而更加贪婪。
到底要以什么身份,才能有资格管束他的一切。
宴戚无奈地咬紧了后槽牙,欲假笑着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正准备开口说:“其实我一点也没有生气,我理解你有自己的突发状况。”
话还没说出口,翟璟奕就泄气一般地、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宴戚说道:“好吧,这次是我瞒着你,算我不好。”
“那我现在破例给你牵一下好不好?”翟璟奕十分认真的采纳宴戚的意见。
宴戚登时有些焕发,又有些哭笑不得,翟璟奕每次都以这种懵懂的姿态挑战他的耐力和底线。但这种反差和佯装的懵懂实在太迷人了。
他见证过翟璟奕和无数男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时刻,所以面对这种独一无二地、笨拙地讨巧,更能领会其间包含的魅力。八面玲珑是被生活所迫的,反倒到了牵手、拥抱,这种纯爱时刻,翟璟奕显得又可爱又窘迫。
可以娴熟地应付性-暗示和挑逗,但在面对拥抱和牵手这种请求上简直像个白痴。
还不等宴戚从这种想入非非中缓过神来,翟璟奕就悄悄地把手缩进衣袖里,赶紧探到宴戚的手边,如蜻蜓点水般地紧扣。
明明只是牵手,翟璟奕的耳朵却红得要发涨。平静如水的枯井脸上泛起了别样的涟漪,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却有种被侵略感。人潮川流不息,翟璟奕害羞地低头,耳朵的颜色却直线地、肉眼可见地变化。
两只冰凉光滑的手不过触碰了短短几秒,宴戚却感受到自己的手心生出一层薄汗。
翟璟奕头也不回地踏着步走开,姿态仍是挺拔如松柏,看不出任何异色。可宴戚太了解他了,就算是宇宙坍缩翟璟奕也会是这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只有在他看上去越平静的时候,内里的波涛实际上才会越汹涌。
宴戚看着他劲瘦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了,直到消失在林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