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淡青色的影子,一抹青影在那一瞬及时制止了他,“不,小白,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一切柔润而模糊,他虽然看不清那青影的脸,却从那身形和身影中了然,此人不是青璃又是谁?
那抹青影像一汪碧绿的潭水,浸润着李白原本焦灼的心,不知不觉,神志回到了他的脑海,他就这样冷静了下来。
是啊,不应该,并不是这样的,父亲严厉是因为为之计深远,曹艳娘有些小心思却不失真性情,青璃虽爱财却真心待她,大彪虽冷傲却也曾救过他性命,杜浩然虽坑过他,却也事出有因。
而是载飘零人世,他虽有不如意之处,但其实说到底也是足够幸运——他李白的一生,虽偶有遗憾,但也足够幸运。
他焦灼的心渐渐平复,那抹清影渐渐散去,李白应有的清醒也回到了脑海,他瞅住空隙一声低叱,掌心发力生生推开那困住他的鸟羽,朝着那怪鸟腋下的软肋狠狠攻去,那怪鸟的腋下本就有伤口——那是上次空明禅师与她打斗时留下的。
李白咬紧牙关,一击即中,那怪鸟吃痛,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腋下的婴儿抱不稳,掉落下来。
李白顾不得与那鸟妖缠斗,急忙飞掠而起,一把抱住那婴儿。那鸟妖负了伤,似乎不欲再斗下去转身要离开。
李白一介书生,突然享受到了与人缠斗的胜利,不由得越战越勇,心中升腾起一股豪气——眼下空明禅师正在闭关修炼,若是放了这鸟妖离开,不知长安城中还有多少母亲要遭受骨肉离别之苦。
一念及此,李白竟一手抱着婴儿,足尖点地飞掠而起:“妖孽,我此时放了你,不是让你再去抢夺别人家的孩子么?”
然而还未等他再次发力,眼前竟再次弥散起一股白雾,李白一时间目眩神迷,又禁不住有些恍惚,朦胧的白雾中,忽然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子,杏黄色的衣裳,温柔清丽的眉目,仔细一瞧,那眉眼之间与自己活脱脱竟有七八分肖似。
李白倏然呆若木鸡,愣在原地——这眉眼,这身形打扮,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无数次,每年清明除夕,总少不得要在那副画像前敬上一炷香。
那女子施施然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伸出如润玉般的手掌抚了抚李白的顶心。
那手掌如一块暖玉,抚着李白时那种饱含着温柔的触感让他一时间忘乎所以,禁不住张口,轻轻呼唤了一声:“阿娘……”
这一声呼唤,李白的眼泪禁不住掉落下来。
“小白,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那声音充满着温柔和爱怜,李白愣了愣,不由自主点点头,“阿娘,我好想你。”
“阿娘也想小白啊,母亲离开时,小白还是个婴儿呢。”那女子说着,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李白抱在怀里的婴儿上,脸上露出极慈爱的神情,她逗了逗婴儿,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慈爱:”小白,这是谁家孩子?”
“这是何姨的孩子。”李白想起何田田毕竟是曹艳娘的手帕交,说话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的“母亲”浑然不在意,脸上笑意温然:“给阿娘看看,这婴儿的眉眼,真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李白看着母亲温然的笑意,不由自主把孩子递了过去。李白的眼睛不愿从“母亲”的脸上移开,他多想像那个婴儿一样被母亲抱在怀里,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母亲满怀笑意的脸上时,却倏然惊觉这笑意竟和方才不一样,多了一种鬼魅的意味。
李白心下凛然,内心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候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虚弱,凄厉,不舍:“李公子……你为什么把我的孩子……妖孽还我的孩子。”
——那是何田田的声音。
李白心下凛然,瞬间恢复了甚至,一个恍惚间,他忽然意识到那张与母亲的画像一模一样的脸竟然只是浮动在表面的一层“画皮”,那画皮自然遮掩不住鬼魅一样的笑意。
“妖孽,你……你竟冒充我的母亲。”李白又惊又怒,正要一把夺过孩子。
忽然“母亲”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喋喋的怪笑,李白面前的白雾又笼罩起来,一个恍惚之间,那个妖孽又化作鸟妖一飞而起,转眼便与昏暗的天幕溶为一色。
李白刚想追上去,却发现身体怎么也使不上劲,原来身上的酒味已经散去,那只嗜酒如命,武功高强的蛊虫闻不到酒香气,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回去。
李白……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李公子……你……明明已经帮我夺回了孩子,为什么还要将我的孩子……在还给那妖孽。”刚生产完的何田田满脸泪痕,他亲眼目睹了李白将孩子递给鸟妖的那一幕,不顾产婆和侍女的阻拦,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血红着眼睛质问李白。
李白望着苍白而虚弱的何田田,愧疚之心让他羞愤欲死,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深深地垂下头。
何田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无声地哭泣,满面绝望地喃喃:“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伯英战死了,我的孩子被鸟妖夺走了,我自问一生没做过恶事,为什么上苍要这样对我……
“何姨,您别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李白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看着伤心到了极处的何田田,也只能拼命地连声说对不起。
何田田摇摇头,绝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李白愧疚万分,恨不能以命相抵。然而他却没料到,何田田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竟倏然捡起地上破碎的酒坛瓷片,用尖利的一头对准自己的颈部,正要狠狠刺下去,李白一声惊呼,脸上惊骇万分。
然而还未等他有反应,何田田的颈上被从后面重重一击,产后虚弱的何田田哪里禁得住,软软地跌倒,昏死了过去。
那一击是杜浩然从何田田身后发出的,李白朝着杜浩然投过去感激的一瞥。
不待李白朝那些赶出来的侍女产婆使眼色,那些人慌忙乖觉地扶着何田田进屋中休息,然而李白却注意到,他们看自己这位往日最好脾气不过的大少爷,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惊骇的意味。
\"太白兄你可以呀,看着跟弱鸡一样,竟然有一身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你快告诉我,是不是青娘子教给你的,你这可就不够朋友了,这么好的事情竟然也不告诉我。瞧你刚才,真的就像传说中的公孙大娘那样,一冲就飞上天去,和那个鸟妖打得是难分难解,那掌法,那步法,真的跟武林高手一样,看得我都呆住了。”
李白尤自沉浸在悔愧的情绪里,杜浩然却眉飞色舞说起李白方才的英姿,硬拉着李白的袖子让他告诉自己是从何处习得的绝世箭术。
“浩然兄,谢谢你方才帮我敲晕了何姨,这些事情我改日再告诉你,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李白朝着杜浩然抱歉地笑笑,杜浩然看着李白的神情,倒也和他默契,不再多问,要转身离去。
李白看着黑暗的天色,才恍然惊觉现在已经是深夜,杜浩然此时回去恐怕要犯宵禁了。
“夜色已深,不如浩然兄留在李府中住一晚吧。”李白挽留,面上却一片心事重重的模样。杜浩然对着李白那张愁苦的脸,晃了晃别在腰间的大理寺令牌:“没关系,我有此物,料想那些巡夜的也不敢拦我。让我住在这里对着太白兄你这张苦瓜脸也无甚意思,待到太白兄想告诉我时再告诉我把。”
李白看着杜浩然离去,心中感怀他愈发善解人意。半晌他的目光又转向何田田的房门,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解释一番,想想又觉有颇多不合适,想来想去,只能走进厨房,用雪蛤灵芝等大补之物为何田田烹了一碗极适宜孕妇滋补的汤羹,让侍女给何田田送过去。
無錯書吧侍女将汤羹送进去,却又原样端了出来,向着李白怯怯告知:“大少爷,刘夫人……她,她睡着了。”
从侍女躲闪的眼神中,李白自然明了何田田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再接受他的好意,他叹了口气,吩咐侍女好好服侍照顾何田田,一个人望着漆黑如许的天幕,不知该如何自处。
夜色已深,经过了这一夜云诡波谲,李白却毫无倦意。
除了何田田之事,他心中还在坠坠为何父亲彻夜未归,思来想去,他只能自我宽慰,父亲公务繁忙,偶尔彻夜忙碌也是常事。
管家庸伯看着李白一片心事重重的模样,禁不住开口劝阻:“如今已经是深夜,大少爷横竖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先去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明日老爷恐怕也该回来了,凡事请老爷定夺也好拿个主意。”
李白点点头,听了管家的话,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进屋睡了。
那夜自然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