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女道士咬着牙愤愤然看着来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来做什么?”——来人和阿璃差不多年纪,是个孤苦无依刚刚进道观干杂活的小道童,身份便是和阿璃比也差了很多,似她这样资历深厚的女冠,根本无需在意这样刚来的小道童,都怪她刚才听到脚步声过于紧张,才会受制于人。
那小道童怯生生看了女道士一眼,怯怯地向着阿璃:“阿璃师姐,青鹿道长的病……实在厉害,恐怕是不行了,我四处找不见你,你快去看看吧。”
阿璃面上一愣,泪水刷拉拉模糊了眼前,她顾不得擦拭,一把推开那女道士,疯狂地朝着母亲的居所跑去。
李白心中亦是一震,她顾不得多想,连忙跟着阿璃跑去,片刻间,阿璃便跑到了昔日俪夫人的居所。
素帐青灯,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愈发凄冷,与昔日俪夫人所居住的华美宫室,显然半分也不可比。
俪夫人便躺在素帐掩着的榻上,青璃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却见母亲脸色苍白如纸,手足冰冷,嘴唇更是冻得乌青发紫,浑身颤抖着。青璃抹了一把眼泪,向着一旁来为俪夫人诊疗的大夫发狠似得吼:“我阿娘身上怎么会这么冰冷,你们到底对我阿娘做了什么?我告诉你们,我阿娘到底曾经是宫中的贵人,若是有个好歹,你们吃不了的会兜着走。”
阿璃用吃人的目光瞪了那大夫一眼,踉踉跄跄地扑倒在母亲的床榻之前,泪水如决堤的河流般奔涌而出,她忽然回过身,伏在地上向着那医者哀求:“我娘……我娘的胸口还有一点温度,求您求求您救救她。”
那大夫看着泪涕横流的青璃,搓搓手,面上露出悲悯的神色:“小丫头,你节哀吗,你阿娘……已经是灯尽油枯,回天乏术了。”
阿璃那双满怀期待的眸子一瞬间黯淡,她转头看着母亲,绝望地失声痛哭起来。
李白看着幼小的阿璃哭到不能自已,明知这是一场幻境,但想到她平日里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痛极,恨不能以身代之。
阿璃正伏在母亲冰凉的身体上哭泣,忽然听见母亲似在梦呓中喃喃:“王上……下雪了,妾陪您一同去抱月楼赏雪,您……您……为了报答妾求雨既成,可以许诺……答应妾一个……一个心愿,妾……妾想做王后,并不仅是因为……因为妾贪慕王后……的荣华……更是因为……妾若是……若是成为了王后……便能……便能够千秋万代……永远……永远和您……在一起。”
俪夫人临终前的呓语结束,那双曾经保养得宜,养尊处优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手上紧握的物什滚落于地,阿璃被抽走的灵魂有一瞬间回落,她蹲下身,拾起母亲一直紧紧握在手上的象牙凤钗,紧紧贴在脸上,似乎在感受着象牙凤钗上母亲残存的最后一点温度。
那大夫看阿璃见阿璃三魂去了六魄的模样,心中不忍,踌躇片刻,终是说出:“姑娘,青鹿道长之前的病症并无如此严重,可是她心中不快活,总是想着从前为宫中贵人时和当今王上时光,近日飞雪连绵,青鹿道长只怕是想起了昔日与当今王上于对坐饮酒的场景,竟不顾身子,独自一人爬上屋顶喝酒,以至于冻坏了身子,回天乏术。”
阿璃紧紧握住象牙凤钗,不发一言,整个人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那大夫正要转身离开,又忍不住回过头相劝:“姑娘想开些,您的母亲在青云观中过得并不快活,或许……或许如今离去,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大夫说完,终是叹了口气离去了。
李白看着青璃,她在喃喃,不住地喃喃:“母亲她后悔……后悔没做王后,若不是我,母亲本可以做王后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母亲。”
李白看着青璃这幅模样,心痛到猛然抽搐,他多想能够触碰到青璃,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安慰她,然而他只能就这样静悄悄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無錯書吧思绪纷乱之时,李白再一次想到了青璃曾经的梦境,上一世的俪夫人心性强硬,一直留在宫中,然而依旧是抱憾而终,留下了无尽的悔恨。李白多想告诉青璃,这一切不是她的错,俪夫人的天性中便有这样一点缺陷,得到的东西总是没有足够珍惜和维护,却总是对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以至于无论是在自己的生前,还是青璃的梦境中,都没有获得真正的幸福。
李白苦笑,这样的话,即便自己真正可以拥抱住青璃,也不能说,怎么都不能说,他唯一也是最想告诉青璃的,不过是一句:“不,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无从告诉她,只能独自一人将这句话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咀嚼,唯有如此,心中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他正想着,忽然少年“李白”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鱼汤走进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意:“炖鱼汤是我生平最大的长项,而这一次又是我发挥得最好的一次,我发誓你和你的母亲都没有喝过这样美味的鱼汤。”
说话间,眼前的少女淡淡回过头,那张脸上全然没有血色,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李白面前,她看着她,宛如呓语一般向着眼前的少年喃喃:“李白,我的阿娘没了,是我害死了她。”
“不,这不是你的错。“虽然并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少年李白立刻丢下汤锅,近乎本能地拥住了眼前的少女,不假思索地望着告诉她:“不,这不是你的错。”
李白一生中经历过无数个其妙的瞬间,那一瞬间便是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一瞬间青璃梦境中的他和真正的他,感受蓦然间重叠。
他飘忽不定的魂魄忽然受到了一种奇异力量的牵引,顺势下来,与那个少年李白合为一体。李白忽然能够感受到真正的自己,感受到在他怀中啜泣的那个小小的青璃。
他终于可以亲口告诉她:“不,这不是你的错。”
阿璃抬起头,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像是倏然间被神笔点上了那画龙点睛的一笔,她看着他,忽然叫出声:“小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倏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明亮却柔和,像是月光,荡涤黑暗,还天地澄明的月光。
伴随着那道温暖又柔和的光芒散去,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眼前的虚空世界渐渐从眼前散去,那触目可及之处尽是黑色,青璃在那巨大的贝壳床上睁开眼睛,李白的魂魄也终于落入了实处苏醒过来。
“李公子,青娘子,你二人怎样?”李白猝不及防走入消失于青璃身前,连空明禅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琥珀与空明禅师空等了许久,本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却不料二人倏然醒过来,禁不住又惊又喜。
空明禅师更是连连诵经,感恩诸佛慈悲。
“小白,幸而你拾到了这只象牙凤钗,和我在幻境中所有只物发生了牵引,你才能这么顺理成章,步入我的幻境中。“青璃面色苍白,缓缓坐起来,勉强向着众人解释:“在冥府之中,那仇夫人的幻术比在人界时候要厉害百倍,连我也不慎中了他的招数,万万要小心。”
琥珀化作黑猫一跃跳上了青璃的神色,歪着脑袋看着她:“我自然是不用怕这些妖物的幻术,只是那仇夫人现在去了血纹玄潭中,幻术只怕会比从前更加厉害,你和李白是怎么从幻境里面出来的?”
青璃微微垂眸,轻描淡写地解释:“我能出来,也是多亏了小白手上那只象牙凤钗的牵引,若是再次中了幻术,恐怕不会再有这样好的运气,我们还是万事小心。”
青璃说着,又瞥了李白一眼,李白垂着脑袋在她的身前站着,脸红得像是一只烧红的虾子,李白将烧红的脸抬起来,郑重地点点头,却始终面上灼灼,不敢去看青璃的眼睛。
青璃眨眼笑笑,丝毫不以为意,语音中透着柔和的暖意:“小白,这次多谢你救了我。”
李白看着青璃自如的笑意,心如擂鼓,虽然垂着头不敢去看青璃的笑意,一字一句却是欢喜和诚恳:“青璃,没想到在如此情境下我也能帮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虽说如此,但你毕竟是我们其中唯一没有任何修为可言的一人,如今不过是一个残魂,略有风吹草动便可让你灰飞烟灭,被碾为齑粉,你在幻境中唤醒我不过是一时运气,冥府凶险,接下来我们却要费心劳神去保护你,所以李白,此事不用你费心,你还是先行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吧。”
青璃神色淡淡,语气却甚是严肃,琥珀不可置信地看了青璃一眼:“青璃,你怎么是个这么善变的女人,人家才刚救了你,再说谁说小白没什么用,小白做得鱼汤那么好喝……”
听闻鱼汤两个字,青璃的神情微微起了一些变化,即将开口的语句转瞬化为喑哑。这片刻的沉默,一直沉默不语的空明禅师也禁不住开口:“青娘子,自从夜行游女之事发生,贫僧一直看在眼里,李公子日夜为此事悬心,日夜为此奔走,有数次几乎丧了性命,如今好不容到了冥府,无论如何也该让李公子见证此事。”
“是啊,青璃,我虽不知晓为何到了现在你口口声声让我离开冥府,但是过了这许久,我已然明白无论你作何决定都有你的缘由和苦衷,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和你同心协力,再不像从前那样……做一个愣头青!”李白眸光灼灼,迎头看着青璃、
青璃看着李白那双坚定不移的眸子,脸上却霍然一沉:“李太白,我再说一次,你已非琅嬛阁中人,昔日贺兰敏之一事后,你离开琅嬛阁,我已明了你为人善良而固执,从不愿有任何无谓的牺牲,我琅嬛阁不需要你这样秉性善良却没有什么用处的傻子,我乃昆仑神鸟,与你这样脆弱不堪一击的凡人本来就相隔陌路,你我现在不再是主仆,从今也不再是朋友,若你再做纠缠,休要怪我不客气。”
李白面对青璃之时,一向是有些难以言明的自卑,,青璃所说的一字一句,无不像一根接连着一根的钢针,将他内心那些从不愿意宣之于口的自卑毫不留情地刺穿。
李白的身形若有若无的现出,依稀可见他的脸涨的通红,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面上通红,拳头情不自禁攥得紧,一字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青璃,我再不会固执地阻挠你想做的事情,我应当信你,懂你,与你坚定不移地站在一处,我李白也绝不再是无用之人……我……如今身上有了月光蛊,那是一种可以自愈的能力,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至少……至少在你受伤的时候,我可以以我的生命去救治你。”
青璃面上一直维持着的平静无波倏然被打破,她亦是攥紧了拳头,霍然抬起头,有些愣愣地看着李白,然而不过片刻又转向了空明禅师,眸子中尽是一片难以置信的神情,空明禅师点点头:“是,李公子身上的酒蛊、剑蛊、月光蛊因为机缘巧合,已经被贫僧全部激发出了能力,也已经认李公子为主人,只要假以时日,李公子定然能够运用自如……”
她话音未落,青璃却陡然失态,用一种尖锐到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厉声呵斥:“微生著,你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