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没想到,次日一早她顺利让冉骜服下丹丸,去回禀君行早时,君行早的神色却不似平日那般满意:“本座听闻随冉骜一同捉妖之人禀报,冉骜虽弑杀众多,却一直保有理性,所杀皆是该杀之人,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冉骜尚且神志清醒,这是在有违本座之意。”
紫苏抬头,眸子中满是决绝:“谷主放心,紫苏自有办法。”
君行早满意地看了紫苏一眼:“你果然甚得本座之心,用荻姬换你,不亏。”
紫苏面上也带着真心的欢喜,从君行早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冉骜确实有一种惊人的自制力去克服弑杀的天性,他虽然四处搜寻该杀之妖,杀戮之时毫不容情,却从未有杀过哪怕是一只无辜之妖。
譬如今日,冉骜听根据周遭刺探妖物所在的谍报,得知暗香谷西南方位八十里处有一窝蝶妖,这些美丽妖娆的蝶妖,实则是杀人于无形的怪物,他们为了以人血滋养花卉,让花卉盛开更加茂盛,于是趁着夜色将身上带着的有毒的荧光粉,趁夜悄悄撒入周遭村民日常饮用的井水,那些不明就里的村民喝了井水,药石无效,死得不明不白。
冉骜将那些杀人无数的蝶妖尽数杀死,然而在面对刚刚破蛹成蝶的蝶妖幼女时,却微微动了恻隐。
那幼女蝶妖不知冉骜早已将自己全家杀戮殆尽,冉骜进来,想看看蝶妖的老巢可还有漏网之鱼,他却不期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来,看见冉骜,忽然笑嘻嘻地拍拍巴掌:“小哥哥,你的眼睛是冰蓝色,好漂亮呀。”
冉骜愣住,自己明明已经杀红了眼,怎么看见这个头上长着触角的蝶妖小女孩时,眼睛又恢复了冰蓝色。待到小女孩向着他走近,他忽然见明白了,这个小女孩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幼年时候的阿瑶,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红衣,快乐地在花间跳舞。
他索性用结界封住门,阻隔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下属,蹲下身子,望着那个小蝶妖,声音温和:“哥哥问你,你有没有和你的父母一同,在附近的井水里投放过身上的毒粉。”
那个红裙小姑娘听了,忽然幻化为一只鲜艳美丽的小红蝴蝶,围绕着他自由而欢快地舞了两圈:“哥哥你看,我还小呢,身上才没有我爹我娘那样七彩的花粉。”
冉骜不知为何,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刚刚扬起的手掌,一瞬间放下去。
“哥哥,我身上虽然没有七彩的蝶粉,但是我有一个秘密,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你想知道吗?”小红蝶歪着脑袋,一脸“你快来问我呀,问我我就告诉你。”的的样子。
冉骜在心底微微笑了笑,眼前的小红蝶愈发和幼年时候的阿瑶重合,冉骜遂她所愿,果然问她是什么秘密。
那小红蝶笑嘻嘻飞舞这,忽然间她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冉骜一瞬间眼前全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冉骜心神凛然,杀意顿显,掌心已经运起力道,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蝶妖,凭借他的法力,单单依靠听声辨影,他也可以顷刻间杀死这只小蝶妖。
然而正当致命的杀招将要发出时,冉骜忽然一愣,黑暗中忽然亮起点点光芒,如同星子一般扑闪扑闪,冉骜的耳畔传来那小蝶妖带着得意又俏皮的声音,“哥哥,你快看,我会在夜里发光呢。”
“阿瑶若是看到你,定然欢喜……”冉骜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话。
周围忽然又回复如常,亮堂了起来,小红蝶又幻化为人形,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哥哥,阿瑶是谁呀?”
冉骜微微一笑:“阿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小姑娘,小蝴蝶,哥哥带你去找阿瑶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小红蝶面露迟疑:“可是……我爹和我娘还有三婶婶四伯伯,他们都没有回家呢,万一他们回来了,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冉骜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怅惘,他想起那些一起死于他剑下的蝴蝶精怪,这其中,应该就有不少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口中的亲人吧……
门口堵着的暗香谷前来捉妖之人吵吵嚷嚷:“冉少爷,你在做什么,赶紧杀了这小蝶妖,还要赶去另一个地方。”
冉骜眉心一凝,思忖片刻,竟蹲下身来,亲手抱起小红蝶:“你的家人,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他们托付哥哥来带你去找阿瑶姐姐的。”
那小红蝶看上去着实傻乎乎的,竟是半点也不怀疑,立刻点点头:“那好呀,但是等我爹我娘我婶婶回来,哥哥要送我回来呀。”
“好。”冉骜点头答应,虽然他知道,小红蝶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永远也不会见到她的这些亲人。他清楚地知晓,暗香谷这样的地方,小蝶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做一个干着不甚重的活儿的小妖仆而已,可是若是自己丢下她……她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随行的一众人等看到冉骜竟然要将一只小妖蝶带回暗香谷,纷纷面露鄙夷和不解,胆子小的嘀嘀咕咕了几句果然是个妖物一类的话,有些胆子大的,直接对着冉骜“仗义执言”起来。
冉骜为护住小红蝶,将吵得最凶的一个人狠狠打倒在地。他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君行早,且指不定暗香谷中人会如何议论,可是他顾不了那么的多,他就是想保全这只小红蝶的性命。
回到暗香谷中,冉骜破例唤来紫苏,有些抱歉地道是自己食言,请她为这个唤名叫欢欢的小蝶妖准备些吃食卧具,并且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紫苏点头答应,并未多言,然而迎着紫苏微微带着疑惑的眼神,冉骜主动解释——这是一只会在夜里泛着荧光的小蝴蝶,阿瑶定然喜欢,他将小红蝶带来阿瑶身边,也是对阿瑶的病症多有裨益。
紫苏含笑着点点头:“是啊,从前大小姐,最是喜欢可以闪着光亮的东西,冉少爷果然甚是周全。”
待到出了门,她原本温然的微笑一瞬变得冷然:“把他当傻子么?若只是把这个小红蝶当做是阿瑶喜欢的一件小东西,又何必着意于特意为她准备吃食用具,又为何欢欢、欢欢地叫个不停——这般亲切对待,都快赶得上母亲对待自己了。
冷不丁想起母亲,像是倏然间发现鞋袜里面藏着的小石子,不经意间,涌出一种钝钝的不适感。
她很快让荻姬那个美丽又愚蠢的影子从心头散去,立时按照冉骜的吩咐,去为小红蝶精心准备了饮食卧具,夜晚,她抱着卧具去找冉骜,果然看见小红蝶围着双目紧闭的阿瑶满是关心,时不时伸手探探阿瑶的额头,透出一种属于孩子的,完全脱离了世故的真挚。
“冉少爷,欢欢的卧具送来了。”她话音未落,却见欢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被子摸了又摸,然后伸出鼻子不停地嗅:”哇,好香,好好闻的味道。”
紫苏微微一笑,漂亮的眉眼里透出满足:“是啊,欢欢喜欢就好,我知道你喜欢花香,所以特地用了好多茉莉和蔷薇香膏来熏这床被卧。”
“费心了。”冉骜亲手接过被子,轻轻点头。
“冉少爷折煞我了。”紫苏亦是一笑,然后离去,出了门,她心中不禁敬佩起君行早的高瞻远瞩和行事妥当来——今日不过是来了这个小红蝶,冉骜就似乎被唤醒了许多温情,连眼睛也不是红色了。
“不过没有关系,这样子,她在那些茉莉和蔷薇香里,施用的幻术,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来。”紫苏勾起唇角笑了笑,满心期待着今晚将会发生之事。
是夜,夜凉如水。
冉骜浅眠,自从修炼那珠贝上的邪法之后,冉骜总是很难沉沉入睡,因为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内就会呈现出各种幻象,那些幻象多半和杀戮有关,血光漫天,所以冉骜从不敢熟睡。
这一晚,他梦见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君思瑶,可是她满面痛苦,在虚空之中向着自己伸出双手,一声接连着一声悲伤地呼喊,骜哥哥,救我,救救我。
冉骜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起身去查探,这一看之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只名叫欢欢的小红蝶,此时正趴在阿瑶身上,血红着眼睛,伸出尖尖的牙,插入君思瑶细嫩的颈部,正大口大口吸食着君思瑶的血液。
冉骜狠狠捏紧了拳头,他竟然不知自己引狼入室……愤恨,恼怒,一起涌上,冉骜只想立刻将这只小红蝶撕成碎片。
他只是稍稍用力,那只吸血正欢腾的小红蝶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他拎在手里,小红蝶眼睛血红,嘴唇上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那是阿瑶的血。
冉骜只觉得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一瞬直冲到头顶,他只要微微用力,便能将这小红蝶的骨头捏得粉碎。
“为什么。”冉骜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纵然知晓这小红蝶罪不当死,任由她自生自灭已经算得上是仁慈,更不要提将她带回,在衣食供应上妥善照拂,他看着欢欢毫无惧色的眼神,忽然又一点点的清醒。
”是否……是因为你知道我杀了你的父母和亲人。”冉骜忽然想通了此节,毕竟自己是杀戮她父母之人,倘若他蓄意报复,其实也怪不得她。
但是,她既然敢伤害阿瑶,那无论如,自己也留不得他了。冉骜只等待着她回答出一个“是”字,就用冰凌刺穿她的心窝,让她死的全无痛苦,已经算是自己仁慈的底线。
無錯書吧谁知那小红蝶从喉咙口里发出一阵喋喋的怪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哈哈哈,你们男人不管是人是妖,都有这样让人恶心的爱好么?胡乱充当英雄骗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老婆子我活了三百八十岁,早就对你们这些把戏看透了。”
那小红蝶笑着笑着,原本光洁细嫩的皮肤突然长出老树皮一样的皱纹,乌黑灵巧的眼睛变得浑浊不堪,那笑声也从初时的细嫩悦耳变得阴森恐怖,宛如一只喋喋的夜枭。
冉骜的神色倏然一变,原本娇俏美丽的少女,竟然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她一面阴森怪笑,一面伸出干枯如柴的手,猛然掐住了君思瑶的颈部:“那个叫小红蝶的丫头片子……早就已经被我杀了,细皮嫩肉的,烤着吃味道真是不错,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卑贱的蝶妖都可以有那么多人喜欢,爹疼娘爱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有你过来横插一脚,你不是早该杀了这丫头么?”
那老妇说着,神色越发癫狂恐怖起来,“都该死,都该死……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统统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存在,世界才会变得如此不公……该死……都该死……”
那老妇神色癫狂,竟倏然幻化成一只毒蜘蛛,忽然涌动起浑身的蜘蛛网,将君思瑶浑身紧紧包围住,君思瑶原本就十分微弱的呼吸,根本禁不起这样子折腾。
冉骜心下骇然,现在蜘蛛丝已经将君思瑶的周身尽数尽数包围,她看着冉骜满面焦急的样子发出喋喋的笑声:“怎么样,看见你心爱的这个小姑娘这幅样子,很心疼吧……哈哈哈活该,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样子,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好心好意把老娘带回来……”
冉骜的牙齿咯吱作响他只要略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这蜘蛛碾为齑粉,可是,如今阿瑶的周身被这毒蜘蛛给包围着,他又怎能轻易将这蜘蛛妖杀死?
阿瑶的病症片刻也耽误不得,冉骜攥紧拳头,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解开阿瑶身上的蜘蛛丝,我饶你不死!”
“冉少爷不可!”